醫療中心裡靜得能聽見儀器的呼吸聲。
陸寒再次醒來時,窗外的天色已經由深藍轉為魚肚白。他沒有動,隻是睜著眼睛,感覺自己像一個被抽乾了電的電池,連轉動眼球都耗費著所剩無幾的能量。
蘇沐雪就坐在床邊的椅子上,身上蓋著一張薄毯,手裡還捧著一台平板,似乎是睡著了。她清瘦的臉頰上還掛著未乾的淚痕,長長的睫毛在晨曦中投下淡淡的陰影。
陸寒的喉嚨動了動,想叫她的名字,卻隻發出一陣輕微的、嘶啞的氣音。
就是這微不可聞的聲音,讓蘇沐雪瞬間驚醒。她猛地抬起頭,看到陸寒睜著眼,那雙總是深邃如星空的眸子,此刻卻黯淡無光,像蒙上了一層灰。
“你醒了?”她的聲音裡帶著一絲欣喜和小心翼翼,立刻放下平板,湊了過來,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還好,沒再發燒。”
她起身,熟練地倒了一杯溫水,將吸管湊到他嘴邊。“喝點水,你昏睡了一天一夜。”
溫熱的水流過乾涸的喉嚨,帶來一絲久違的濕潤。陸寒感覺自己恢複了一點力氣,他看著蘇沐雪眼下的烏青,心中像被什麼東西刺了一下。
“你也……去睡會兒。”他開口,聲音比自己想象的還要虛弱。
“我不困。”蘇沐雪把水杯放好,又端過來一碗溫熱的流食,“德裔老教授說你現在隻能吃這些。來,張嘴。”
她用勺子舀起一點,吹了吹,動作自然得像是做過千百遍。
陸寒看著那把遞到嘴邊的勺子,一時間有些恍惚。他想抬手自己來,卻發現手臂沉重得像灌了鉛。他活了這麼多年,從沒想過自己會有連飯都要人喂的一天。
他張開了嘴。
“味道怎麼樣?”蘇沐雪問。
“像……水泥。”陸寒艱難地咽下去,給出了一個中肯的評價。
蘇沐雪的眼圈一紅,但立刻又忍了回去,甚至還扯出了一個笑容:“能吃水泥,說明身體還挺硬朗。等你好了,我天天給你做滿漢全席。”
陸寒沒再說話,隻是順從地一口一口吃著。他知道,她是在用這種方式,告訴他,她會一直在。
門外傳來一陣騷動,接著是“屠夫”那壓低了卻依舊粗聲粗氣的聲音。
“我就看一眼!看一眼就走!我保證不說話!”
“不行。”蘇沐雪的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堅決,她甚至沒起身,隻是朝著門口的方向說,“教授說了,他需要絕對的安靜,任何情緒波動都可能讓他的腦神經負載過高。你想讓他再躺回去嗎?”
門外的聲音瞬間沒了。過了幾秒,門被輕輕推開一條縫,“屠夫”那顆碩大的腦袋探了進來,臉上堆著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手裡還提著一個巨大的火腿。他衝著陸寒比劃了一下,又指了指火腿,做了一個“加油”的口型,然後就被“會計師”從後麵給拖走了。
門被輕輕關上。
陸寒看著那扇門,嘴角忍不住向上扯了扯,卻牽動了虛弱的神經,引發一陣輕微的暈眩。
蘇沐雪立刻放下碗,緊張地看著他:“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
“沒。”陸寒閉上眼,緩了一會兒,“就是覺得,我現在像個……國寶。”
“你本來就是。”蘇沐雪拿起濕毛巾,輕輕擦拭著他的嘴角,“瀚海資本的國寶,我的……無價之寶。”
她的聲音很輕,卻像一顆石子,在陸寒死寂的心湖裡,激起了一圈圈漣漪。
夜深了。
醫療中心的燈光調到了最暗,隻剩下儀器上那些代表著生命體征的微光,在黑暗中安靜地閃爍。
陸寒沒有睡著。
身體的極度疲憊和精神的異常活躍,形成了一種矛盾的折磨。他能清晰地感覺到生命力正在從這具軀殼裡一點點流逝,像一個有著無數漏洞的沙漏。這種對自身崩壞的清晰感知,比任何酷刑都更讓人恐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