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它……被撤掉了”,像一顆投入死水潭的小石子,沒有激起驚濤駭浪,隻蕩開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漣漪。
錢明愣了一下,湊到林曦的屏幕前,眯著老花眼仔細看。
“撤單?有什麼好奇怪的?掛錯單了,手滑了,老婆喊吃飯了,什麼可能都有。三千手,毛毛雨啦。”他擺了擺手,試圖用一種過來人的輕鬆口吻,來掩飾自己那顆已經沉到穀底的心。
林曦沒有反駁。她隻是伸出手指,在時間軸上輕輕向後拖動。
“公告發出後第一分鐘,委賣隊列淨增加,零。”
“第二分鐘,委賣隊列淨增加,零。同時,監測到三筆小於五百手的委賣單被撤銷。”
“第三分鐘,就是剛才,一筆三千手的委賣單被撤銷。同時,另有十一筆散單撤銷。”
她的聲音平穩,像是在播報天氣預報,但每一個數字,都像一記小錘,輕輕敲在錢明的心上。
“第四分鐘……撤單數量,二十七筆。總手數,約一萬兩千手。”
“第五分鐘……撤單數量,六十一筆。總手數,約三萬五千手。”
屏幕上,那座由一千八百二十萬手賣單構築的,代表著白宇飛絕對意誌的“絕望之山”,它的基座,正被一隻無形的手,一粒一粒地,往外抽著沙子。
速度很慢,慢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但它在動。
錢明不說話了。他那張剛剛還寫滿“完了完了”的臉,此刻浮現出一種極度困惑的表情,像是忽然發現自己信了一輩子的《算術》,在今天失效了。
他想不通。
這不合邏輯。
……
散戶股民老張,就是想不通大軍中的一員。
他是個有二十年股齡的老韭菜,此刻正死死盯著電腦屏幕上瀚海資本那份“倡議書”,嘴裡叼著的煙燒到了過濾嘴,燙了嘴唇才驚覺。
“呸!”他吐掉煙頭,又把公告從頭到尾讀了一遍,每一個字都認識,但連在一起,他感覺自己的腦子不夠用了。
“瘋了,真是瘋了。”他喃喃自語。
就在十分鐘前,他還在各大股票論壇裡和人吹牛打屁,商量著明天開盤就去融券,跟著巨鯊資本喝口湯。輝耀科技跌停板上那座賣單大山,在他看來,就是華爾街送給中國股民的聖誕禮物,是白撿的錢。
可瀚海這份公告一出來,他忽然感覺,這錢有點燙手。
什麼叫“人類未來價值”?
什麼叫“我們,照單全收”?
投降也不是這麼個投降法啊。這不像是認輸,倒像是在念一段殉道者的經文。
老張的鼠標指針,懸停在他交易軟件的“融券賣出”按鈕上,遲遲沒有點下去。
他腦子裡有兩個小人在打架。
一個穿著西裝的小人,拿著計算器,唾沫橫飛地對他說:“賣啊!傻子!對麵都躺平了任你打了,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你看看巨鯊那七百多億的封單,穩如泰山!”
另一個穿著道袍的小人,閉著眼睛,幽幽地說:“事出反常必有妖。你見過哪個快死的人,還花錢在全世界報紙上登個頭版,告訴大家自己要死了,歡迎大家來分遺產的?”
穿著西裝的小人急了:“那是他們蠢!是行為藝術!”
穿著道袍的小人睜開眼,瞥了他一眼:“昨天那個43.69的‘鬼單’,也是行為藝術嗎?”
西裝小人瞬間啞火。
是啊,那個“鬼單”。雖然隻存在了短短幾分鐘,但截圖早已傳遍了整個網絡。它像一根看不見的刺,紮在了所有投機者的心裡。它證明了一件事:瀚海資本的牌桌上,有一張所有人都看不懂的底牌。
老張的心亂了。
他忽然覺得,輝耀科技的跌停板,不再是金山銀山,而像一個張著大嘴的深淵。淵口擺滿了金元寶,似乎在引誘你過去。可誰知道,你一腳踩過去,會不會連人帶魂都被吸進去?
他不是不貪。
但是,他更怕。
怕成為那個“萬一”的背景板。
他深吸一口氣,把鼠標從“融券賣出”上挪開,點了一下右上角的紅叉。
關掉軟件,眼不見心不煩。
不賣了。
當然,也不買。
就這麼看著。
在這一刻,全國,乃至全世界,有成千上萬個“老張”,做出了同樣的選擇。
他們是沉默的大多數。他們沒有在網上搖旗呐喊,也沒有在論壇裡高談闊論。他們隻是悄悄地,收回了那隻伸向“賣出”鍵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