滕內侍被引至侯府西側靜院時,粗略的打量了一番,隻見青石板院心,沾雨老桂,皆是尋常貴府景象。
可剛跨進客房門檻,他瞳孔便驟然一縮,腳步竟下意識頓住了。
往日裡見慣了燭火油燈的暖黃微光,此刻滿室卻亮得溫潤又清亮,牆角立著一架纏枝紋銅架,架上懸著三盞琉璃燈。
燈碗裡盛著的並非尋常燈油,而是一種凝脂般的膏狀之物,點燃後不見半點油煙,光色比鯨油燈亮上數倍,連博古架上青瓷擺件的冰裂紋路都照得一清二楚;
滕內侍忍不住湊上前,手剛要碰到琉璃登罩,又猛地縮回來,隻敢隔著半尺遠盯著那無煙的燈膏看。
他仔細端詳了半天也沒琢磨出這是什麼做的,瞅著像是琥珀一樣,沒有燈油味,反而有一股淡淡的果香氣。
丫鬟帶他來到臥室更衣,他眼神一瞅,拔步床的紗帳也藏著不同之處。
他不知如何使用,還是丫鬟為他示意了一番,這才了然。
這床邊垂著一根青絲線,輕輕一拉,帳子便順著床架上的暗軌自動開合,不用再費力抬手撩撥,帳子材質更是特彆,摸起來滑溜溜的,卻比尋常絲綢結實數倍。
最讓他費解的是那架紫檀木衣櫃,櫃門並非向外開合,而是沿著櫃身的凹槽推拉,輕輕一推便順滑移開。
櫃內兩側各嵌著一塊薄薄的暖玉板,即便在陰冷的雨天,櫃裡衣物也始終乾爽,不用再擔心受潮。
外間西側的淨室更是顛覆了他的認知。
銅盆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嵌在石麵上的白瓷“活水盆”,盆後連著一根銅管,銅管另一端接入院中的儲水塔,隻需轉動盆邊的銅製把手,溫熱的水便“嘩嘩”從盆中流出,不用仆人提前燒水端來,也不用費力彎腰舀水;
東北角擺著一個方形的梨花木櫃,櫃內鋪著厚厚的天然冰玉,把水果、糕點放進去,即便在暑天也能保鮮數日,
他的眼底滿是好奇,往日裡在宮中見慣金玉珍寶的從容,此刻竟蕩然無存。
他忍不住感慨,這就是鬼穀啊,原來這世上,竟有如此多省力氣的巧思,連睡覺,洗漱這些尋常事,都能變得這般妥帖輕巧。
“這些都是你家侯爺製作的麼?”
“回大人話,這些都是我家侯爺親自畫的圖紙,吩咐公輸家製作的。”
滕內侍心想果然如此,這次回去可得好好跟聖人說道說道,也就是不能多待,不然該寫一篇遊後觀感才是。
他泡過溫泉,換上乾淨衣衫,便跟著仆役往主宅去。
這府邸曲徑縱橫,岔路繁多,沒人引路,稍不留意就會迷路。
秦淵正抱著昭兒喂飯。小家夥自己吃總弄得滿身狼藉,真不知從前那老乞丐是怎麼將她養活的。
不過現在不必操心這些了,昭兒是他的孩子。
誰不想要個貼心的小棉襖?阿山就算了,年紀與他差不了多少,倒更像個伴兒。
昭兒隻要有人喂飯就格外乖巧,喂什麼吃什麼。
甘棠和佩蘭想接手代勞,被秦淵拒絕了,他總覺得自己喂才好。往常他不在家時,便是莫姊姝親自照看昭兒吃飯。
這種親手投喂的時刻,總讓他心底生出一種踏實的成就感。
“啊,張嘴。”秦淵輕聲哄著,將湯匙遞到昭兒嘴邊。
一旁的滕內侍看著這一幕,隻覺滿室溫情,連空氣都變得安逸平和。
這小女孩該是那位黑冰台小諜的女兒。想來是那小諜曾對秦淵有恩,秦淵才會收養她的孩子。如此看來,這位秦侯爺當真是個重恩重義之人,這般品德,在如今實在難得。
今夜的膳食透著股鮮活滋味:一盤雞塊裹著薄麵炸得金紅酥脆,外皮咬開時還帶著熱油的香氣,沾一點細白椒鹽送進嘴裡,鹹香裡裹著肉汁的鮮,濃烈得讓人忍不住眯眼。
旁邊清蒸鱸魚臥在青瓷盤裡,魚皮泛著瑩潤的銀白,用筷子挑開蒜瓣肉,隻蘸一點薑絲醋,便鮮得能鮮掉眉毛。
還有那盤油爆大蝦,紅亮的蝦殼被炸得微微開裂,輕輕一剝就能露出雪白的蝦肉,嚼著滿是鮮甜。
不過這幾樣葷菜,大多是他與秦淵在動筷。
莫姊姝坐在一旁,隻嫌油脂重,麵前擺著一碟清炒苜蓿,夾起一筷子脆嫩的菜葉,細嚼慢咽著,偶爾喝一口溫涼的梅子湯解膩。
秦淵夾了塊炸雞,隨口朝滕內侍問道:“大內官在宮裡當差多年,見多識廣,可曾聽說過一種叫‘番椒’的調料?”
滕內侍正忙著把嘴裡噴香的雞肉咽下去,聞言放下筷子,他皺著眉沉吟半晌,終究搖了搖頭:“老奴在宮裡三十年,從嶺南的荔枝蜜到西域的葡萄釀,奇珍異物也算見了些,可這‘番椒’二字,卻是頭一回聽。不知是何方物產?模樣滋味又如何?”
“這東西原產於西域以西的遠番之地,模樣是細長的漿果,未熟時青如翠玉,熟透了紅似火珠,”
秦淵儘量用唐代人能懂的話描述,“最特彆的是滋味,入口帶著衝勁的辛烈,嚼著能讓人舌尖發暖,若是曬乾磨成粉,撒在炸肉、燉菜裡,比胡椒更添一層烈香,它的種子是那種小粒扁白的形狀。”
滕內侍聽得眼睛微睜,他摩挲著下巴琢磨片刻,往前湊了湊壓低聲音:“侯爺若真想尋,倒有個去處或許能成,城西長壽坊下方有處隱秘之地,入口是一處廢棄的勾欄牆洞,每到三更天,會有番商偷偷擺攤,賣的都是從海路,陸路運來的異域物件。
有波斯的琉璃、大食的香料,偶爾也有極偏門的番地物產。您說的這番椒若是西域來的,或許那些番商能有門路,隻是鬼市深在地下,暗河密布,魚龍混雜,隻身前去必有風險,陛下早在潛邸之時便險些在其中遇害,所以得找相熟的人引著去,才免得吃虧。”
秦淵聞言挑了挑眉,詫異道:“鬼市....”
“夫君,都是些見不得人的異人彙聚在一起,還有些官府通緝的要犯也混在其中,朝廷清剿了幾次,但其中的地形太過複雜,每次都被他們聽到風聲逃脫,若隻為了一味調料,妾身不建議您進去。”
滕內侍緩緩點頭道:“夫人說的對啊,不過我說的路子,都是些不敢走明路的番商,怕官府查問貨路,才選擇彙聚於此,他們可是有些手段,號稱隻要價錢合適,什麼都可以給淘換過來,侯爺千金之軀,自然不必親自過去,回頭我遣派兩個得力的,幫您去探一探消息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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