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談話間,院角那口老井邊始終有個小小的身影。
一個男孩趴在井沿上,身子探得有些靠前,一雙眼睛直直往井裡瞅。
身旁的老仆緊攥著他的手腕,生怕孩子一個不穩栽下去,嘴裡還輕聲勸著:“小少爺,慢些,慢些……”
秦淵的目光落了那孩子半晌,見他像被井裡什麼東西勾了魂,一動不動,一時間心生好奇,便轉頭看向紀帥,問道:“這是……”
“是犬子紀翎,”紀帥臉上露出幾分無奈又柔和的笑意,“我老來得子,平日裡是驕縱了些,秦侯莫要見怪。”
“無妨。”秦淵擺了擺手,目光又落回紀翎身上,“隻是他這模樣,是在看井裡的什麼?”
“說來話長。”紀帥歎了口氣,聲音低了些,“這孩子性子靜,不愛說話,讀書讀累了,就總愛到井邊盯著水麵看,一盯就是大半個時辰,勸也勸不住。”
秦淵心裡的好奇更甚,起身走到井邊。
他順著紀翎的目光往下望,井裡黑漆漆的,隻有井口的光勉強映出一圈泛著冷光的水麵,井壁上爬滿滑膩的青苔,往下望去深不見底,實在沒什麼特彆。
“放心,”紀帥也跟了過來,指了指井壁下方,“這井看著深,底下早被我派人封死了,就怕他哪天貪玩沒個輕重,真掉下去。”
說罷,他輕輕拍了拍紀翎的後背,溫聲道:“翎兒,這是平原侯秦淵,快叫人。”
紀翎這才緩緩抬起頭,看向秦淵。秦淵這才看清孩子的模樣,眉毛細軟,眼尾微微上挑,皮膚是少見的白皙,五官俊秀得竟有幾分像女孩子,隻是眼神裡透著股與年齡不符的沉靜。
他依言抬手,小小年紀卻行了個規整的拱手禮,聲音清清脆脆:“翎兒見過平原侯。”
“不必多禮。”秦淵溫聲應著,又問,“翎兒,告訴伯伯,你趴在井邊,到底在看什麼?”
紀翎沒立刻回答,又低頭往井裡瞥了一眼,才輕聲道:“我怕黑,怕一個人待在暗地方。”
他頓了頓,小手攥了攥井沿的青石,奶聲奶氣的說道:“我在試著克服。”
秦淵眉頭猛地一皺,下意識轉頭與身旁的莫姝姝對視一眼,這孩子的症狀,有點像是幽閉恐懼症的症狀。
紀帥在一旁聽著,沉聲道:“秦侯有所不知,這孩子打小不能一個人進暗房。上次給他收拾閣樓,他進去拿本書,剛關上門就哭著跑出來,渾身發抖,當晚就發了高燒,昏昏沉沉躺了三天才好。欽天監的吳道師來看過,說……說孩子是自娘胎裡沾了邪祟,要想神台清明,十歲之前不能見他娘親。”
“我這是病,不是邪祟。”紀翎的聲音突然插了進來,他依舊趴在井沿上,語氣淡淡的:“他不讓我見阿娘,那個吳道師是騙子。”
秦淵聞言,眼底掠過一絲冷意,似笑非笑道:“紀帥當真按他的法子做了?可有半分成效?”
紀帥聲音低啞:“沒有,我一生戎馬,手上沾滿了鮮血,又豈會相信這等無稽之談,哪裡敢有邪祟敢沾染我紀家人,但現在我也有些懷疑,這都快兩年了,孩子的情況,半點沒好轉,這孩子也怕母親離開,一直在很努力的克服,可惜,效果依舊是寥寥。”
他驀地轉頭,目光灼灼:“秦侯以為,此事該如何處置?”
“既肯主動克服,可見孩子的病症尚輕。”秦淵緩聲道,“我倒有個提議,若紀帥應允,讓孩子隨我回驪山小住三月。待下次相見,他的病症應當便能痊愈了。”
“秦侯此言……當真?”
“正如孩子所言,這並非邪祟作祟,不過是一種尋常病症罷了。”
話音未落,一旁的紀翎忽然轉過小臉,望向秦淵。那張稚嫩的麵龐上,竟凝著與年紀不符的沉鬱與憂愁。
“阿耶,我願隨秦侯回驪山。”
紀羨沉默良久,驀地後退一步,深深躬身揖禮:“秦侯,在下有個不情之請,望您成全。”
“紀帥這是折煞我了。”秦淵連忙抬手,“有事但說無妨,不必如此多禮。”
“這孩子在讀書上,還算有些微薄天賦。我知曉鬼穀學派選徒素來嚴苛,不敢奢望他能拜入你的門下,隻求秦侯能給個機會,看看他是否夠得上入門的資格。若秦侯肯應允,某日後必定重重報答!”
秦淵垂眸思忖片刻,唇邊漾開一抹淺淡笑意:“紀帥,此事不妨日後再議。眼下,先讓孩子隨我待些時日,如何?”
紀羨見他語帶猶豫,心中便知此事難如所願。鬼穀門啊,諸子百家中的頂級學派,哪是輕易能進的?好在秦侯並未直接拒絕,終歸是給了一線機會。他暗自思忖,以翎兒的天賦,若能好好表現,未必不能打動秦侯,得償所願拜入鬼穀門下。
“如此,也多謝秦侯。”
秦淵和莫姊姝二人離開,在回返的路上,她開口道:“紀羨大將軍是如今當之無愧的軍方第一人,他在十六衛中的威望極盛,此人義薄雲天,感報滴水之恩,更何況救命之恩,我們今日與他締結了淵源,來日,他該是夫君在朝堂上強有力的臂助。”
秦淵搖了搖頭:“此人性情低調,不事張揚,非戰事手中從不留兵符,中門大開,刻意展示坦蕩,由此可見,他和所有人都一樣,在陛下的天威之下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咱們能想到的關節,陛下自然也能想象得到,還是不要讓他覺得咱們有結黨之嫌,飯一口一口吃,一口吃個大胖子隻會被噎死,不過他這人情,避無可避,此番欠下,來日我會挑一個關鍵時候讓他幫個小忙。”
莫姊姝覺得有道理,點了點頭道:“那孩子呢?那翎兒看著不凡,夫君覺得,可為秦氏與紀羨的紐帶?”
秦淵與她十指相扣,微笑道:“大人之間的蠅營狗苟,還是不要牽扯到孩子,我會好好為他醫治,孩子要是開心,就讓他在家裡呆著吧,和阿山一起學習就行。”
莫姊姝偎在他懷裡:“夫君還是應該找個正經的傳人,為咱們的孩子謀算謀算,將來也好有個師兄幫持幫持。”
“這是晚上閨房裡說的話,現在該去三叔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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