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刑偵支隊的審訊室,像是從一塊巨大的工業用不鏽鋼上硬生生剜出來的。
牆壁是冰冷的灰白色,天花板上那盞大功率的照明燈不知疲倦地投下毫無溫度的光,將金屬桌椅的每一個冰冷邊角都照得明晃晃的。
空氣裡有一股被空調係統反複過濾後,獨屬於消毒水和金屬鏽蝕的混合氣味。
陸小凡被按坐在那把據說是為了防止嫌疑人自殘而經過人體工學反向設計的椅子上,感覺自己的腰椎正在向二十一世紀的法律尊嚴發出無聲的抗議。
審訊開始。
坐在對麵的趙偉將一份文件夾“啪”地一聲摔在桌上,試圖用聲音製造先發製人的壓迫感。
“姓名。”
“陸小凡。陸地的陸,大小的小,非凡的凡。”陸小凡答得字正腔圓,甚至還帶著點播音腔。
“職業。”
“脫口秀演員。具體點說,是語言藝術家,人類靈魂的非正式按摩師,以及城市深夜快樂指數的誌願維護者。”
趙偉的筆尖在紙上重重一頓,顯然對這個答案很不滿意。
“跟安娜認識嗎?”
“神交已久。”陸小凡一臉誠懇,“主要是在我的手機屏幕和她的美顏濾鏡之間,建立了一種基於0和1代碼之間的柏拉圖式的精神戀愛關係。”
趙偉的臉色沉了下來,他將筆往桌上一扔,身體前傾,雙手交叉撐在桌麵上,試圖用氣勢壓倒對方。
“陸小凡,我勸你老實點!這不是你耍嘴皮子的脫口秀舞台!”
“警官,彆緊張。”陸小凡懶洋洋地靠在椅背上,攤了攤手,“舞台和審訊室的共同點,都是在給觀眾帶來真相嘛。隻不過我的真相是生活裡的段子,你們的真相是段子裡的生活,殊途同歸。”
“你!”趙偉被噎得一口氣差點沒上來。
“為什麼發布那條評論?”他決定不再繞圈子,直擊核心,“‘主咖什麼時候消失?期待密室環節的caback,彆玩砸了上社會新聞。’提前四個小時,你怎麼知道會發生這些事?!”
陸小凡沒有立刻回答,反而饒有興致地打量著趙偉。
“警官,你領帶歪了。”
趙偉下意識地低頭看了一眼,他的領帶端正筆挺。
“大概歪了零點五度,偏左。”陸小凡伸出手指比劃了一下,“雖然肉眼看不出來,但嚴重影響了你整個人的氣場平衡。是因為出門太急沒照鏡子,還是因為案情壓力太大導致了輕微的頸部肌肉失衡?”
“你……”趙偉的臉已經漲成了豬肝色。
他感覺自己不是在審訊一個嫌疑人,而是在被一個精神病醫生進行現場診斷。
審訊徹底陷入了僵局,或者說,變成了一場單方麵的語言雜耍。
“趙組長。”
一個清冷的聲音響起,像是一盆冰水,瞬間澆熄了房間裡那股名為“憤怒”的火焰。
一直坐在角落裡,像個影子般沉默記錄的沈心怡,站了起來。
她走到桌前,示意趙偉坐到旁邊去。
趙偉悻悻地起身,讓出了主審的位置。
沈心怡坐下,她沒有像趙偉那樣咄咄逼人,隻是將一個平板電腦推到了陸小凡麵前,上麵顯示著那條被標紅的評論,以及安娜直播間後台的時間戳記錄。
她的目光平靜得像一汪深冬的湖水,不起一絲波瀾。
“陸先生。”她的稱呼禮貌,但語氣疏離,“我不是來聽你講段子的。我隻陳述事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