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講機裡的電流嘶啦聲尚未完全消散,李建國那不容置喙的命令,便如同一顆投入深潭的巨石,在審訊室這片壓抑的死水裡炸開了無法理解的漣漪。
沈心怡的世界,一個由程序、數據和可證偽邏輯構築的精密世界,在這一刻出現了係統報錯的亂碼。
讓一名犯罪嫌疑人,查閱一宗a級案件的全部核心機密?
她的大腦試圖為這個指令尋找一個合理的解釋,窮儘了所有已知的刑偵條例與心理學模型,最終得出的結論隻有一個:荒謬絕倫。
審訊室的門被無聲推開,李建國沉著臉走了進來,他身後跟著一個麵色緊張、抱著筆記本電腦的小警員。
“李隊!”趙偉像一頭領地被侵犯的年輕雄獅,猛地從椅子上彈了起來,“這不合規矩!他是個……”
李建國甚至沒有看他,那雙飽經風霜的眼睛裡沒有絲毫波瀾,隻是用一個幾乎難以察覺的眼神示意了一下。
小警員會意,立刻快步上前,將筆記本電腦放在了陸小凡麵前的桌上。
趙偉的抗議被李建國那個冷峻如冰的眼神硬生生堵了回去,他胸膛劇烈起伏,最終隻能帶著滿腔的不甘與屈辱重重坐下,渾身上下每一個緊繃的肌肉纖維,都在無聲地訴說著抵觸和憤怒。
李建國則拉過一把最角落的椅子,就那麼坐下了。他沒有靠近,也沒有再發一言,隻是點燃了一支煙,白色的煙霧嫋嫋升起,模糊了他臉上的表情。
他就那樣沉默地看著,仿佛接下來的不是一場突破底線的胡鬨,而是一場他期待已久的,絕無僅有的演出。
沈心怡的銳利目光,精準地聚焦在陸小凡身上。
她試圖用自己訓練有素的觀察力,去剖析這個即將接觸到全部秘密的男人,尋找一絲一毫的心虛與貪婪亦或是陰謀得逞的竊喜。
但她都失敗了。
陸小凡隻是懶洋洋地伸了下腰,骨節發出一連串輕微的脆響。他活動了一下因為久坐而有些僵硬的脖子,那副散漫的模樣,不像一個即將洗脫嫌疑的關鍵人物,更像一個通宵打完遊戲,被家長叫起來吃早飯的網癮宅男。
他慢悠悠地把那台承載著無數機密的筆記本電腦拉到自己跟前,用食指的指尖在觸摸板上輕輕一點。
屏幕瞬間亮起,冰冷的熒光映出了他那張帶著幾分玩世不恭的臉。
案發現場勘查的全程錄像、上百張從各個刁鑽角度拍攝的高精度照片、密密麻麻的直播後台數據報表、所有相關人員長達數萬字的口供筆錄……這些專案組耗費了無數心血才整理出來的核心情報,就這麼毫無保留地、赤裸裸地呈現在他眼前。
趙偉的呼吸粗重得像一台老舊的破風箱,每一次吸氣都帶著壓抑的怒火。
沈心怡則強迫自己進入法醫解剖時的絕對冷靜狀態。她要看著,要記錄下這個男人每一個細微的動作、每一個眼神的遊離,然後用邏輯和事實,來向隊長證明,這個決定是多麼的離譜和危險。
然而,接下來發生的場麵,再一次將她的認知模型無情地擊碎。
陸小凡沒有像任何一個經驗豐富的辦案人員那樣,去逐幀分析錄像,或者eticuousy地比對數據。
他滑動觸摸板的手指飛快,那姿態,像是在百無聊賴地刷著一個推送內容質量極低的短視頻app。
現場勘查視頻被他以三倍速快進播放,探員們嚴謹細致的取證動作在他眼中仿佛成了卓彆林的默劇。各種複雜的數據表格一掃而過,那些足以讓普通人頭暈眼花的代碼和數字,在他視網膜上停留的時間,幾乎沒有超過半秒鐘。
他看得甚至有些饒有興致,嘴角還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仿佛不是在審視一樁離奇的失蹤案,而是在點評一部製作精良的懸疑電影。
“嘖,這現場構圖可以啊,很有大衛·芬奇的風格,專業。”
“哦喲,這個特寫鏡頭的光打得……氛圍感直接拉滿了嘛。”
沈心怡的太陽穴開始突突直跳。
趙偉攥緊的拳頭指節已經泛白。
整個過程持續了不到五分鐘。
五分鐘,看完了他們六個多小時的工作成果。
然後,陸小凡“啪”的一聲合上了筆記本電腦,那清脆的聲音仿佛一個休止符,終止了這場荒誕的瀏覽。
他抬起頭,環視了一圈屋裡神色各異的三名警察,最後目光落在天花板的某個角落,像是真的在尋找什麼,然後隨意地打了個響指。
“喂,那位……道具師傅,能給我來塊白板嗎?還有筆,最好是紅、黑、藍三色的,謝了。”
“道具師傅?”趙偉額角的青筋狠狠地暴跳了一下,壓抑到極限的怒火終於找到了一個宣泄口,“你他媽以為你在哪兒!這裡是……”
“給他。”
角落裡,李建國掐滅了已經燃到儘頭的煙蒂,聲音不大,卻帶著不容抗拒的命令。他甚至沒有抬頭,隻是對著門外輕聲說了一句。
趙偉的怒吼戛然而止,像被人掐住了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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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分鐘後,一塊帶著輪子的移動白板被推進了這個本該充滿嚴肅與心理博弈的審訊室。白色的板麵在燈光下反射著清冷的光,讓房間裡的一切都變得愈發荒誕和超現實。
陸小凡站起身,緩步走到白板前。
他拿起一支黑色的馬克筆,在手裡隨意地拋了拋,那個熟練的動作,像極了脫口秀演員上台前習慣性地把玩麥克風。
他清了清嗓子。
就在那一聲輕咳之後,審訊室裡原本略顯浮躁的空氣瞬間一凜。
沈心怡發現,他整個人的氣場在毫秒之間徹底變了。那種刻在骨子裡的懶散和不著調,如同退潮般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奇特的、混合了絕對專注與舞台掌控力的光彩。他不再是那個懶洋洋靠在椅子上的街頭混混,他站直的身體、微微揚起的下巴,尤其是那雙突然變得銳利無比的眼神,像一把即將劃開胸腔的出鞘的解剖刀,讓她這個習慣了握刀的人,都感到了些許刺骨的寒意。
“女士們先生們,晚上好,歡迎收看安娜的‘奇跡之夜’直播間。”
他的聲音變了,變得甜美、高亢而富有煽動性,甚至連聲線和尾音都刻意拔高了幾分,惟妙惟肖地模仿著那位失蹤網紅安娜的招牌腔調。
“寶寶們!看到我身後這個bingbing的大盒子了嗎?這可是節目組花了血本,為我打造的夢想水晶宮哦!”
他一邊說著,一邊轉過身,用黑色的馬克筆在白板的正中央,畫了一個歪歪扭扭、極不標準的方框,代表那個玻璃陽光房。
他開始了他的表演,一個人,分飾數角。他既是萬眾矚目的安娜,又是屏幕後狂熱的粉絲,同時,還是一個冷靜到可怕的旁白。
“‘哇,女神今天美爆了!’——感謝‘愛你的心永不變’送上的穿雲箭!”他甚至模仿起了粉絲刷禮物時,軟件自帶的音效,嘴角勾起一絲戲謔。
“這個時候,注意看,導播把鏡頭給到了安娜的臉部特寫。”他的聲音恢複了正常,冷靜而低沉,“注意她的眼神,在八點零四分十六秒,往左下方瞟了零點二秒。她在看提詞器?不,那個角度的機位盲區裡什麼都沒有。她在確認某個機關啟動的倒計時。”
沈心怡的心猛地一沉。
技術隊對那段高清錄像進行過微表情分析,但最終得出的結論是“眼神有輕微遊離,情緒略顯緊張,符合大型直播時的正常表演情境”。
一個符合常理的結論。
而陸小凡,卻給出了一個石破天驚、指向明確的解讀。
“很好,現在,我們的苦情男配角,經紀人陳峰先生登場了。”陸小凡的語調又變得輕快起來,“看他那副凝重的表情,好像不是在鎖門,而是在封印什麼絕世魔王。他鎖上那把瑞士軍用級的高精密機械鎖,還特意給了鑰匙和鎖芯一個長達三秒的大特寫。各位警察叔叔,魔術表演的第一步是什麼?是展示道具。用儘一切辦法,讓所有觀眾從心底裡確信,這個道具是‘真實’的,是‘牢不可破’的。”
陸小凡猛地轉身,用馬克筆在白板上重重地寫下四個字,筆尖與板麵摩擦發出刺耳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