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輛駛入市局後院時天色已泛起灰白。李建國辦公室的窗口亮著燈，像黑暗中一隻固執睜著的眼睛。
老頭兒陷在那張舊辦公椅裡，煙灰缸堆滿了煙蒂。桌上案卷箱摞得搖搖欲墜，牆麵地圖被紅藍記號筆劃得密密麻麻。聽見門響，他抬起布滿血絲的眼睛，嘶啞地吐出個字：“說。”
陸小凡把自己摔進對麵沙發，彈簧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就是他。錯不了。”聲音乾澀得像是砂紙磨過。“那混蛋早知道我是誰，連我哥那點陳年舊賬都門清。他享受得很。”
沈心怡補充了幾句，語氣冷靜地複述了高遠的微表情反應和俱樂部裡那些看似隨意的試探。李建國沉默地聽著，指節在桌麵上叩出沉悶的節奏。
天色徹底亮透時趙偉被急電召來。製服雖然筆挺，眼底的血絲和緊繃的下頜線卻泄露了糟糕的睡眠狀態。“李隊，什麼緊急情況非得這個點……”話沒說完就卡在喉嚨裡，目光掃過陸小凡那身還沒換下的昂貴行頭時眉頭立刻擰緊。“這唱的是哪出？”
“坐下。”李建國指了指椅子，聲音疲憊卻不容置疑。“同步個情況。經前期偵察，現已高度懷疑觀海俱樂部主人高遠與係列案件，包括陸小川舊案存在重大關聯。”
趙偉愣了兩秒，突然嗤笑出聲。“高遠？那個年年上慈善榜的企業家？李隊，這個結論……是否有確鑿證據支持？高遠畢竟是知名企業家……”手指猛地指向陸小凡，“指控這種人物靠什麼？就憑他倆昨晚去喝了杯天價酒？”
“目前沒有直接證據。”陸小凡接過話頭，目光仍盯著桌上那份關於他哥哥的案卷複印件。“所以得讓他自己把證據送上門。”
趙偉臉上的譏誚幾乎要溢出來。“怎麼送？給他發個自首邀請函？”
“讓老王搭個假論壇，撒點誘餌。”陸小凡終於轉過臉，眼神平靜得讓人發毛。“我發小王皓搞技術還行。仿造校正者那套暗網路數，扔點半真半假的內幕，最好再來份新的‘藝術作品’預告——用我哥那種瘋癲畫風。高遠對這種把戲上癮，他憋不住。”
空調嗡鳴聲突然變得刺耳。
趙偉臉上的肌肉抽動了一下。“你他媽瘋了？！”椅子腿在地上刮出尖銳的噪音。“偽造證據？釣魚執法？這是嚴重違規！程序上根本站不住腳，一旦曝光整個警隊都要陪葬！”
“規矩是死的！”陸小凡猛地站起來，“那混蛋把我哥那樣的受害者當藏品欣賞的時候，誰他媽跟他講規矩了？”
“兩碼事！”趙偉寸步不讓地吼回去，“我們是警察！不是法外狂徒！你想過後果嗎？計劃失敗怎麼辦？媒體曝光怎麼辦？你一個編外人員當然不怕，我們這些人的前途都得砸在你手裡！”
“前途？”李建國低沉的聲音插進來，帶著壓不住的火氣。他撐著桌子站起來，受傷的左膝讓他身體微微傾斜，額角瞬間滲出細密汗珠，但他仍強撐著站得筆直。“抓不到凶手，留著前途給誰瞻仰？給停屍房裡那些受害者開追悼會嗎？”
“李隊！這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趙偉急得聲音發顫，“用非法手段獲取的證據法庭根本不會采納！到時候不僅定不了罪，還會被反咬一口誣陷！這是最基本的程序正義——”
“不下水怎麼抓魚？”李建國打斷他，每個字都像從牙縫裡擠出來的，“怕被咬就彆當警察。”
目光掃過另外兩人，最後盯在趙偉鐵青的臉上。“計劃照常。王皓那邊小凡去聯係，技術支持心怡負責。趙偉你帶隊做外圍策應，沒有我的命令不準擅自行動。”
“李隊！”
“二十四小時。”李建國斬釘截鐵地砸下最後時限，“釣不上來，所有責任我扛。”
趙偉臉色鐵青，下頜咬得死緊，拳頭在身側攥得指節發白。他猛地轉身，製服衣擺在空中劃出淩厲的弧線，摔門而去。
辦公室裡剩下的三人被更沉重的寂靜包裹。
李建國重重坐回椅子，額角滲出冷汗。他伸手用力揉按左膝，指節泛白，深深吸了口氣仿佛要把滿屋焦灼都壓進肺裡。揮揮手示意兩人去準備。
陸小凡走到門口停頓了一下，沒回頭。“謝了，老李。”
李建國沒有回應，隻是疲憊地擺擺手，目光仍盯著牆上那些案件照片。但在他低頭的瞬間，陸小凡瞥見他嘴角牽動了一下，像是想說什麼卻最終化作一聲長歎。
走廊儘頭，趙偉一拳砸在冰冷牆壁上。指關節瞬間泛紅，呼吸粗重地在憤怒與猶豫間拉扯。最終掏出手機，指尖懸在撥號鍵上顫抖片刻，猛地按下。電話接通時聲音壓得極低：“周局……是我。關於當前案件……有些程序上的顧慮需要向您彙報……是的，可能涉及違規操作……”
窗外天色漸暗，會議室煙霧繚繞。陸小凡已經聯係上王皓，電話那頭傳來王皓標誌性的怪笑：“嘿嘿，偽造暗網論壇？小凡子你終於找我乾點有意思的了！十二小時？給我八小時就行！”背景音是急促的鍵盤敲擊聲和能量飲料罐被捏扁的聲響。
沈心怡默默調出技術科權限界麵，開始梳理數據接口。
李建國盯著牆上斑駁的地圖，手指無意識揉著膝蓋。二十四小時的倒計時像無形秒針敲在每個人心上。
趙偉那通電話的餘音還黏在空氣裡。
王皓公寓裡屏幕藍光映亮亢奮的臉。
高遠在俱樂部頂樓晃著紅酒杯，嘴角噙著若有似無的笑。
一切準備就緒，隻等高遠落入陷阱。但每個人心頭都懸著疑問：最終被拖入深淵的，究竟會是獵人還是獵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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