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野的手還抵在布滿裂痕的牆壁上。
她聽到白牧那句,“你到底……怎麼了?”時,胸腔中翻湧的情緒幾乎要衝破那層清冷的外殼。
然而,她終究是鹿野,是那個情緒內斂,行動往往先於言語的鹿野。
她的眼神依舊冰冷,如同雪原中凍結的湖泊,隻是湖麵下暗流洶湧。
臉上的神情沒有太大波動,但緊繃的下頜線和微微抿住的嘴唇,泄露了她此刻極不平靜的內心。
她沒有立刻回答,而是維持著這極具壓迫感的“壁咚”姿勢,清冷的聲音在空曠的洗手間裡響起。
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微顫:
“當初,那封信——”
她吐出三個字,目光地鎖住白牧的眼睛,“我現在要你重新回應我。”
“那個回答方式,我不接受。”
白牧確實愣住了。
那封信……?
“回應?”
白牧下意識地重複,眉頭微蹙,腦海中飛快地回溯著當時的細節。
……難道,他遺漏了什麼?
看著鹿野此刻冰冷中壓抑著怒火的眼眸,以及她當下有些執拗的神情。
白牧那顆因為漫長歲月而變得有些遲鈍的心,終於,後知後覺地捕捉到了一絲不尋常的信號。
即使他再遲鈍,結合此刻的情景,也隱隱意識到,當初那封信的後半段,可能存在著他未能看清的,至關重要的內容。
他的語氣帶著一絲不確定和求證:
“鹿野,當初那封信……”
“後半段,原來還有彆的內容嗎?”
鹿野臉上的冰冷神情戛然而止。
那雙眸子裡的怒火如同被潑了一盆冰水,瞬間熄滅,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茫然的錯愕。
她微微睜大了眼睛,眉頭困惑地皺起,像是沒聽懂白牧的話。
“你……不知道?”
她的聲音裡帶著難以置信,先前那股興師問罪的強勢氣場如同被戳破的氣球,迅速消散,隻剩下無措。
“你不知道我最後寫了什麼?”
白牧看著她瞬間轉變的神情,心中了然,同時也升起一絲複雜的歉然。
他搖了搖頭:“當時途中下了很大的雨,信紙邊緣被雨水打濕了。後半部分的內容……墨跡暈開,一片模糊,我確實沒能看清。”
話音落下。
空氣仿佛在這一刻凝固了。
尷尬,一種難以言喻的尷尬氣氛在兩人之間彌漫開來。
鹿野抵在牆上的手無意識地滑落,她站直了身體。
她甚至有些不敢看白牧的眼睛,目光遊移了一下,最終落在了自己剛剛在牆上留下裂痕的手指上。
所以……這麼多年的耿耿於懷,那些以為被無視、被逃避的酸楚……竟然隻是因為一場雨?
一個可笑的誤會?
這個認知,讓鹿野一時之間不知該作何反應。
她站在原地,胸口微微起伏,清冷的臉上罕見地浮現出一絲類似於窘迫的情緒,耳根不受控製地泛起淡淡的紅暈。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了幾秒。
隻有隔壁隔間裡,那位努力屏住的呼吸聲隱約可聞。
鹿野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
事已至此,誤會已然解開了一半,但最重要的那個問題,依然懸而未決。
她不喜歡拖泥帶水,尤其是在確認了對方並非故意回避之後。
那股破罐子破摔的勇氣再次湧了上來,隻是這一次,少了憤怒,多了幾分孤注一擲。
畢竟事已至此。
她抬起頭,目光重新對上白牧溫和而帶著詢問的視線。
這一次,她的眼神裡沒有了冰冷,隻剩下認真和緊張。
她沉默了一會,仿佛在積蓄力量。
最終,像是用儘了全身力氣,直接問了出來,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回蕩在空間裡:
“白牧,你喜歡我嗎?”
沒有前綴,沒有修飾。
直白得讓白牧都怔了一瞬。
但白牧並沒有猶豫。
他看著鹿野那雙緊緊盯著自己,不肯錯過一絲表情變化的眼睛,清晰地回答:
“喜歡。”
這個答案似乎並沒有讓鹿野滿意,或者說,沒有達到她想要的精確度。
她立刻搖頭,追問道,語氣帶著急切:
“不是兄妹之間的那種喜歡。”
白牧看著她這副難得流露出焦躁和執著的模樣。
緩緩的,嘴角帶著了然和溫柔的微笑,回答道:
“我知道。”
“我知道你的意思。”
話音落下,氣氛再次僵住。
然而這一次的僵硬,與先前那種劍拔弩張的緊張截然不同。
是一種曖昧的,不知所措的凝滯。
鹿野得到了意料之外卻又期盼已久的答案,整個人像是被按下了暫停鍵。
她站在原地,原本清冷的氣質蕩然無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少女般的無措。
耳根的紅暈迅速蔓延到了臉頰,白皙的肌膚透出淡淡的粉色。
她微微張著嘴,似乎想說什麼,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
胸膛不受控製地輕輕起伏著,眼神裡交織著震驚,喜悅和巨大的茫然。
她所有的強勢,所有的冰冷,在白牧那句溫和而肯定的“我知道”麵前,土崩瓦解。
她像是一個好不容易鼓起勇氣攻城略地的將軍,卻發現城門早已大開,城主人就站在門口微笑著迎接她,反而讓她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白牧靜靜地注視著她這副模樣,臉上的溫柔笑意更深了些許。
他沒有催促,也沒有進一步的行動,隻是這樣看著她。
在他的心底,那片因為漫長時光而變得如同古井般幽深的區域,正微微蕩漾著波瀾。
白牧活得太久了。
重生前的一世模糊不清,重生後的這一世,在拜入無限門下之前,他便已經獨自在人世間漂泊了很久。
之後的修行與遊曆,看遍山川變遷,具體度過了多少歲月,連他自己都有些記不清了。
如此漫長的生命,讓他的心境早已發生了變化。
對於許多世人趨之若鶩的事物,他常常抱有一種無可無不可的淡然。
感情亦然。
在他眼中,鹿野是師妹,是家人,是需要他照顧和引導的後輩。
他對鹿野的感情真摯而深厚,但那是一種混雜著親情、責任和長久陪伴習慣的複雜情感。
他理所應當地將她視為生命中重要的組成部分。
其實,白牧很早之時,也不是沒想過愛情方麵的事。
但在漫長的時光裡,他很快清晰地認識到一個事實——凡人的生命過於短暫。
如同夜空中絢爛卻轉瞬即逝的煙火。
如果他在世俗中尋求相伴之人,那麼最終等待他的,必然是親眼目睹摯愛的衰老,離去。
他已經經曆過足夠多的離彆了,不想再輕易將自己置於那種境地。
於是,他漸漸看淡了,將更多的心思放在了修行、探索這個世界,以及如何讓這漫長歲月中的每一分每一秒都過得充實而有意義上。
世俗的這種感情,於他而言,已是生命中占比很小,很淡的一部分。
看著眼前因為自己一句“喜歡”就方寸大亂的鹿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