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老太太臉上閃過一絲悲傷“這事說來話長了,跟你要采訪的事情沒有多大聯係。但是你就記著,那是萬惡的舊社會留給我們的傷疤。”
梁迎春望著高老太太手中的牛角號,感慨道“歲月如山海,靜默中藏著無儘的波瀾。”
高老太太笑著說“還得是大作家,總結到位。”
梁迎春不好意思了“阿姨,你怎麼還嘲笑我嘞?”
高老太太笑著說“哪裡是嘲笑,實話實說嘛!”
李建設想起了什麼“媽,你看牛的時候都是解放後了,一九五零年,是新中國成立後的事情。那時候如果說要飯,有損我們國家的形象吧?”
高老太太不高興了“那你什麼意思呢?你是想讓我說謊嗎?”
梁迎春趕緊打圓場“不!不能讓您說謊。您就實話實說。新中國剛成立的時候,不少地方政府工作沒有完全開展,有些地方一下子沒有擺脫貧困,生活困難是正常的。”
高老太太鬆了口氣“就是嘛。不過我們那時候,即使要飯也感覺有奔頭了。”
梁迎春抓住亮點了“阿姨你說說,有啥奔頭了?”
高老太太笑著說“就是有黨和政府撐腰,沒人敢欺負了。不像那時候……起碼不像偽滿那時候,日子沒有儘頭,頭上壓著大山,身邊還有胡子和惡霸欺負,活得提心吊膽。”
李建設之前從來不敢在母親麵前提起這些事,今天看母親挺輕鬆的,覺得很欣慰。
梁迎春也感覺高老太太今天情緒不錯,就啟發式地說“阿姨,你們那時候受的苦,現在的孩子是不知道的,比如說看牛得在山上吃飯,吃的是涼飯,對吧?”
高老太太說“吃的是涼飯,喝的是大窪裡的水,和牛一起喝,冬天結冰了,就吃雪,吃冰。”
孫圓說“媽,你那時候太苦了。”
梁迎春說“阿姨,我來這之前,到王家窩屯采訪了幾個人,他們都還記得您。”
高老太太一聽王家窩屯兒,眼睛一亮“你都采訪誰了?”
梁迎春說“有一個叫王金雙的,還記得嗎?”
高老太太說“記得,記得。他爹叫王殿友,是個石匠,他有個弟弟叫王金庚,他媳婦還是我的徒弟呢。他媽媽那人特彆好,煮鹹鴨蛋留我上山帶著,王金庚要吃都不給。”
梁迎春有些意外“阿姨,你有啥手藝?居然還培養徒弟!”
李建設搶答“我媽當年在屯子裡,那可是金牌裁縫。”
高老太太自我解嘲“啥金牌銀牌,彆在那吹牛了,我就培養出一個徒弟,她腦子靈活,其他人一個也沒成手。不說了,好漢不提當年勇,怪丟人的。”
梁迎春說“那是榮耀,怎麼是丟人呢?我采訪的是王金雙。在那地方打聽八十多歲的老人,也就那麼幾個了。”
高老太太說“王金雙家裡條件挺好的,他媳婦是我們屯子的高玉貞,還是我給做的媚。王金庚我們也一直有來往,他早些年就去世了。那人真好,我的縫紉機頭就是他給特批的指標。
“我放牛的時候,有一次輪到他家吃飯,他媽媽統共煮了五個鹹鴨蛋,都給我,讓我帶著。我當時和我爹中午在山上吃飯,剩下三個讓我爹帶回家,給我娘和兩個妹妹。
“王金庚比我小三歲,那天他早上起來的時候,看到有鹹鴨蛋可高興了,拿起一個就要吃。但是他媽媽把鹹鴨蛋奪下來,說‘這是留給小牛倌的,你不準吃。’
“我當時很感動,就拿出一個鹹鴨蛋給王金庚,他媽媽還拍了他一巴掌,這些事情我一直記著。
“人家對我的好,我永遠不能忘。隻是後來我家裡條件也不好,沒有再去那個屯子,所以也沒能好好報答人家。”
梁迎春說“在過去艱苦的歲月裡,還是有一些溫暖的情懷值得留念。”
李建設說“媽,哪天我帶你去王金雙家,咱們當麵去謝謝人家。”
梁迎春說“這是好事啊,讓阿姨去跟一些老人聊聊天,回顧過去的艱苦歲月,更加珍惜當下的幸福生活。對了,王金雙的愛人高玉貞,她提起阿姨也很興奮。”
高老太太眼睛一亮“玉貞姐,都好多年沒見了,還真挺想他們的。”
梁迎春說“我聽高玉貞說,你們有小夥伴被狼咬傷,她是聽說的,阿姨,你能說說小夥伴被狼咬傷的情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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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老太太沉默良久,好像是鼓起很大的勇氣“我遇到狼不止一次了。小夥伴被狼咬傷那是第二次遇到狼。第一次遇到狼時,是我自己在山上。
“那天快到中午的時候,我正準備把牛聚到一起午休,拿出牛角號剛要吹,突然發現牛和馬都不動了。
“那兩匹馬就在我跟前兒,尾巴夾得緊緊的,幾頭大牛也都是把尾巴夾得緊緊的,老老實實地站著,一動不動,眼睛都瞅著一個方向。
“我感覺到異常,朝著牛馬眼睛所望的方向看去,我的頭皮發麻,腿開始哆嗦,一大群狼排成一個大隊伍正朝我們這邊慢慢走來。
“清一色灰白色的大狼,尾巴很粗很長,拖在地上,眼睛都斜著看向牛群和我,張著大嘴巴,流著哈喇子,呼哧呼哧直喘氣兒。
“我的腿抖得如撥浪鼓,兩隻手緊緊地抱著馬腿。一、二、三、……共十二隻狼,我在心裡默默的數著十二,當我數到十二的時候,狼群從我旁邊一點一點地過去了。
“這些狼從頭至尾排著整齊的隊伍,隊伍一點都沒有變形。就這樣走過去了。”
梁迎春小心翼翼地問“阿姨,您那時候嚇成那個樣子,為什麼還會數狼呢?”
高老太太說“這是我們的專業素養,看牛的人每天要數好幾遍牛,就怕牛少了。所以看到牛群羊群,第一反應就是數數。”
梁迎春恍然大悟“原來這也是專業技能。如果是我,看到狼早就嚇二胡了,哪還顧得上數數?”
孫圓趕緊湊近婆婆“媽,你那時候真勇敢。”
李建設補充說“媽現在也很勇敢!”
梁迎春趁機鼓勵說“對呀,阿姨是真勇敢呢。”
高老太太歎息“我那不也是沒辦法嗎?要不然能怎樣?”
高老太太講述狼群的故事時,眼神中透出一絲恐懼,但更多的是堅韌。她的聲音低沉而平靜,仿佛那些驚心動魄的瞬間,早已被山海間的風霜磨平。
梁迎春趁機說“聽說有小夥伴被狼咬傷,是什麼情況?”
高老太太說“那次遇到狼是我和小夥伴們一起,有三個小夥伴跟我一起上山拾草。傍晚往回走的時候,小夥伴和牛群在前麵走,我在後麵。
“牛群突然不動了,我望了望,沒看到啥異常情況,就跑到牛群的前麵,這時發現一個小夥伴躺在地上,旁邊一頭大狼。
“另外兩個小夥伴早就跑沒影了。那個小夥伴躺在地上,脖子上血沫子咕咚咕咚地往外冒,上身的衣服被撕得粉碎。
“我穿過牛群就往村子裡跑,那時候也不知哪來的膽量,跑到村子裡邊喊‘救命啊’
‘小小被狼咬了’
那個小女孩的名字叫小小,大名見高賽男。”
村裡的人聽說狼來了,有的拿鐵鍬,有的拿鎬頭,有的拿著銅盆,用棍子敲著響,一群人齊心合力把狼趕跑了。
高老太太沉默良久,孫圓端出茶水每人分了一杯。梁迎春忍不住問“那後來這個小女孩怎麼樣了呢?”
高老太太接著說“賽男姐被送到蚊子咀部隊,那裡是專治紅傷的,部隊的醫生真厲害,把賽男姐治好了。”
梁迎春問“那女孩傷成啥樣?”
高老太太說“當時都以為她活不成了,一側乳房都沒了,脖子上沒有囫圇皮,她真是福大命大。後來啊,還結婚生子了。”
李建設趕緊安慰母親“媽,您更是福大命大,多次與狼擦肩而過,堪稱奇跡了。”
梁迎春追問“多次?難道說……”
高老太太說“可不是嘛,還有一次,我救了一個小狼崽,結果引來一群狼,也是把我嚇得夠嗆,後來小狼崽出麵,把大狼都領走了。”
梁迎春吃驚地問“還有這事?真就是奇跡啊!要不說值得采訪嘛!”
高老太太說“你們說的奇跡,對我來說,就是平常了。”
梁迎春又想起了一個人“阿姨,王玉勝你認識嗎?”
高老太太說“認識啊。當年我看牛就在他家住著,他那時候還小,他媽宋美貴是我的兩姨姐姐。看牛的事兒就是他爸爸王金凱一手幫我聯係的。
“開始的時候,王金凱幫我挨家挨戶收牛,然後帶我到山上,教我怎樣看牛,帶了我三天,後來我自己一點點熟悉了,牛也比較聽話,我就自己看。
“在養牛人家吃飯的事也是王金凱幫我聯係的,他跟養牛人家商量,每家輪著吃一天飯,每年一頭牛給一鬥糧,提前給一升糧先拿回家吃,因為家裡沒有糧吃。”
“那會兒剛解放,政府提倡大夥兒互相幫著過日子。王金凱這麼幫襯我,也是響應上頭號召,更是咱村莊稼人的實誠。
“雖說還是苦,但感覺有盼頭了,不像給地主扛活那年月,人都累死了,還是沒有活命的糧。王玉勝他爹,我那姐夫,是我們家的大恩人。”
梁迎春說“王玉勝對你印象很深,說他記得吹牛角號,自己都嚇哭了。”
高老太太說“王玉勝那時候才四五歲,長得墩墩實實的,那個牛角號一般人都吹不響,他那麼點的小孩,居然把牛角號吹響了,他自己被號子聲嚇哭了,逗得我們大家都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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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迎春說“王玉勝說了,那時候好多小孩子都喜歡牛角號,爭著搶著要吹。你在王玉勝家住著,所以王玉勝沒事就搗鼓搗鼓,結果就搗鼓響了。”
李建設說“哈哈,那是近水樓台先得月啊!可惜我到現在還沒吹響。”
梁迎春說“你那是逃避吧?”
眾人不語,梁迎春也被自己的話整懵了“逃避什麼呢?”
“苦難是人生的磨刀石,磨出的不僅是堅韌,還有溫暖。”梁迎春來了句總結。接著又想起什麼“阿姨,王玉勝的愛人也認識您,她叫林秀芳。”
高老太太眼睛一亮“是秀芳啊!那還是我的兩姨姊妹呢,跟我小妹同歲,她們小時候經常一起玩。”
李建設說“又是姨表親。”
梁迎春說“看來島裡這地方,都是親戚套親戚啊!”
高老太太笑著說“是啊!你在那裡待久了,也能攀上親戚。”
梁迎春站在院子裡,抬頭望向遠處的山巒,仿佛能看見高老太太年輕時在山間放牛的身影。山海之間,人與自然的界限模糊,隻剩下堅韌與共生的故事。
他感慨道“阿姨,您的故事讓我想起了《山海經》中的神話傳說,您的經曆就像現代版的‘山海經’,充滿了人與自然的傳奇。”
高老太太聽說《山海經》,想到了高吉梁,心裡有些擔憂,哥哥現在怎樣了呢?
梁迎春合上筆記本,心中感慨萬千。他知道,高老太太的故事不僅僅是她個人的經曆,更是那個時代無數普通人的縮影。
山海之間,歲月如歌,而那些堅韌與溫暖,將永遠銘刻在曆史的篇章中。
梁迎春不知道,高老太太的故事,豈止這一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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