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2000年退休到如今，二十五年的時間，宋遠征都做了什麼？
退休歡送會那天，雲港市下了場罕見的暴雨。海洋公司大禮堂裡，宋遠征挺直腰板坐在主席台中央，灰白的鬢角在燈光下泛著銀光。四十五年的航海生涯在他古銅色的臉上刻下深深溝壑，那雙曾無數次在風暴中鎖定航向的眼睛，此刻卻微微發紅。
宋船長和師傅劉乃超帶領遼遠16號完成二十七次遠洋任務，累計安全航行六十萬海裡...
“宋遠征獨自完成……”
隨著主持人激昂的聲音，大屏幕上開始播放“遼遠16號”的輝煌曆程。畫麵中，老船長劉乃超和宋遠征站在駕駛台前，眼神堅定地望著遠方，海浪在船首翻湧，那是他們無數次與大海搏鬥的見證。有一次，“遼遠16號”在印度洋遭遇了罕見的超強風暴，狂風怒號，巨浪如山。劉乃超和宋遠征臨危不亂，劉乃超憑借豐富的經驗指揮著，宋遠征則精準地執行每一個操作，他們默契配合，硬是帶領著“遼遠16號”從風暴的漩渦中突圍而出，保護了船上所有人員和貨物的安全。
還有一次，在非洲某海域，他們遭遇了海盜的襲擊。劉乃超沉著冷靜地組織船員抵抗，宋遠征奮勇當先，與海盜展開殊死搏鬥，最終成功擊退海盜，讓“遼遠16號”繼續安全航行。台下的人們看著這些畫麵，無不熱淚盈眶，為他們的英勇事跡所感動。公司領導的致辭被雨聲打得斷斷續續。
宋遠征聽著那些熟悉又遙遠的過往，思緒飄回了最初跟著劉乃超師傅上船的日子。那時的他青澀懵懂，是劉乃超毫無保留地把航海技術傳授給他，在每一個關鍵時刻給予他鼓勵和指導。
有一回，船在太平洋航行時，宋遠征突然發起了高燒，整個人昏迷不醒。劉乃超心急如焚，一邊安排船上的簡易治療，一邊改變航線尋找最近的陸地。在那幾天裡，劉乃超幾乎沒合過眼，時刻守在宋遠征床邊，喂藥、擦汗，悉心照料。等宋遠征病情好轉，看到師傅布滿血絲的雙眼和憔悴的麵容，他的淚水奪眶而出。回憶至此，宋遠征的視線再次模糊，他起身向台下深深鞠躬，這一鞠躬，是對過去的致敬，也是對未來的期許。
雨漸漸小了，歡送會接近尾聲。宋遠征起身，緩緩走向大屏幕上劉乃超的照片，輕輕撫摸。他知道，自己的航海生涯雖已落幕，但劉乃超師傅的精神會一直傳承下去。
林秀珍坐在第一排，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珍珠項鏈——那是老宋去年從南海給她帶回來的禮物。她注意到丈夫的右手在桌下輕微顫抖，那是長期操縱舵輪留下的職業病。
宴會廳突然爆發出一陣掌聲。宋遠征站起身敬禮，藏藍色製服上的金色肩章閃閃發亮。就在這時，他的手機震動起來。林秀珍看見丈夫的表情從困惑變成震驚，最後凝固成一種她從未見過的蒼白。
怎麼了？回家的出租車上，林秀珍終於忍不住問道。雨水在車窗上蜿蜒成河，倒映著霓虹燈的彩色光斑。
宋遠征的喉結滾動了幾下：宋讚...決定定居日本了。他機械地轉述著越洋電話內容，說是在橫濱找了份造船廠的工作，要和雅子結婚。
林秀珍的手猛地攥緊珍珠項鏈，細鏈勒進指縫。他不是說隻去交流兩年嗎？她的聲音像被暴風雨打濕的船帆，沉重地垂落。
出租車駛過港東五街，遠處的海麵在雨幕中模糊成一片鉛灰色。宋遠征望著停泊在碼頭上的遼遠16號，突然說：我們養珍珠吧。
宋遠征了解妻子的心願，當年培育珍珠是林秀珍的事業和追求，隻是由於家族使命和曲家長輩的決定而被迫擱淺。林秀珍愣了一下，隨即眼中閃過一絲光亮，她點了點頭，有什麼力量比這無聲的支持更強大。退休後的日子，他們返老還童，開始了培育珍珠的事業。宋遠征憑借著多年的航海經驗，在興旺島找到了一片適宜養珍珠的海域，林秀珍憑借當年的嫻熟經驗更是得心應手。他們在海邊搭建了簡易的屋子，開始了忙碌又充實的生活。
宋遠征感覺自己比退休前更忙碌了，有更多的事情等著他去完成。他一方麵要幫妻子完成培育珍珠的願望，另一方麵，他經常被遠洋公司邀請給新船員講課，每次站在講台上，他都仿佛又回到了那波濤洶湧的大海之上。他會先播放“遼遠16號”曾經的航行視頻，那些在風暴中拚搏、與海盜鬥爭的畫麵，讓新船員們看得熱血沸騰。接著，他開始講述自己和劉乃超師傅的故事，從最初的上船學習，到一次次化險為夷的經曆，每一個細節都講得栩栩如生。他會著重強調團隊的默契配合和師傅的無私奉獻，告訴新船員們在大海上，團結和傳承是多麼重要。有一次，一個年輕船員問他：“宋船長，您退休了還這麼拚，圖啥呢？”
宋遠征笑了笑，說：“我是想讓你們知道，航海不隻是一份工作，更是一種精神的傳承。我把劉乃超師傅傳給我的東西，再傳給你們，希望你們能帶著這份精神，繼續在大海上乘風破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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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船員們聽了，紛紛點頭，眼中滿是敬意。他們從宋遠征的故事裡，感受到了老一輩航海人的堅韌和擔當。宋遠征看著他們，仿佛看到了當年的自己，他相信，他也將帶著劉乃超師傅的期望，繼續在航海事業上貢獻微薄之力。
在憧憬航海事業美好藍圖的同時，宋遠征也踏踏實實踐行著腳下的土地。清晨，宋遠征會出海檢查珍珠貝的生長情況，林秀珍則在岸上準備餌料。
三個月後，宋遠征老家興旺島的海灣邊立起了一排排整齊的養殖架。宋遠征穿著膠皮褲站在齊腰深的海水裡，小心翼翼地將育珠蚌放入網籠。初夏的陽光照在他曬得發紅的後頸上，汗珠順著脊椎滾進海水。
老宋！午飯好了！林秀珍站在岸邊的小屋前招手。這是他們用全部退休金和部分積蓄盤下的珍珠養殖場，簡陋的板房牆上掛著遠征珍珠的招牌，字跡是宋遠征用船用油漆親手刷的。
你看這批蚌，到明年春天就能取珠了。宋遠征扒著米飯，眼睛卻盯著桌上的養殖日誌，等賣了錢，我們就去日本看那個小兔崽子。他說得咬牙切齒，筷子在碗沿敲出清脆的聲響。
林秀珍沒接話。她注意到丈夫記錄的數字有誤——這已經是本周第三次了。養殖日誌上的數字開始跳舞，“7”變成斷裂的錨鏈，“3”化作卷曲的浪花。這位曾在六分儀刻度間丈量世界的航海家，如今在加減法的淺灘擱淺。
變故來得比記憶衰退更快。那年台風季，一艘貨輪在避風時撞毀了半個養殖區。宋遠征淩晨三點衝進暴雨中搶救珠蚌，他佝僂著腰在浪裡翻找，閃電照亮他手中蚌殼時，那紋路恰似年輕時航海圖上標注的暗礁群，他渾身發抖，在冰冷海水裡，每一次彎腰都像是被歲月的大手狠狠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