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五九年的秋風,像吝嗇鬼抖落的最後一點陳年穀糠,又乾又硬,抽打在婁翰林單薄的脊背上,也劃走了小院裡最後一絲暖意。
婁翰林為了堅持原則,跟高秀平鬨矛盾,兩人激烈爭吵。高秀平一氣之下把婁翰林的行李扔到大街上“你既然六親不認,那就哪來哪去吧!這個家容不下你!”
說完她咣當一聲把院門關上。那幾件打著補丁的衣物,狼狽地散落在冰冷的黃土路上。
劉佳玉看婁翰林被趕出家門,心裡慌了,他不明白姐姐為什麼會發那麼大的火“姐,有事好好商量嘛,彆發火啊!”
高秀平安慰劉佳玉“這事跟你沒關係,你還小,不懂!”
曲桂娥見事情鬨大了,趕緊打圓場“秀平,你不要小題大做,關上門,自己家裡的事都好說,彆讓外人看笑話!”
婁翰林懵了,他看著被扔出去的一地自尊,心裡哇涼哇涼。那扇熟悉的曾無數次為他敞開的院門,此刻像斷頭台上的鍘刀落下,斬斷了他與家的最後聯係。
他呆立著,目光黏在那扇緊閉的門板上,仿佛想穿透木頭,看清門後那張決絕的臉。
心口那塊地方空落落的,比被扔在街上的行李還要冰涼,像被人生生剜走了一塊滾燙的血肉。
他原以為自己是在替高秀平出氣呢,他一直認為曲萬生和曲萬和對不起曲桂娥一家,他不理解高秀平為什麼還能沒事一樣與舅舅們和平相處。
婁翰林一直抱著要娶高秀平的心態,他早已經把這個家當成自己的家,這個家的每一個人都是他的親人。
他和劉佳玉這兩個與這個家庭沒有血緣關係的人,對這個家庭的愛遠遠超出親人,他們就是家人。
高秀平瘋了“我不明白,到底誰是家人?大舅和三舅是血脈親情,婁翰林是什麼?到底哪頭輕哪頭重?”
曲桂娥被她懟得啞口無言,想了半天也沒有想出來答案。
婁翰林行走在未知裡,暮色四合,寒風如浸了鹽水的鞭子,抽得他臉頰生疼。可這皮肉的疼,怎及得上心底那萬蟻噬咬咬般的鈍痛?
他腳下的每一步,都像踩在燒紅的炭火上,又像陷在冰冷的泥沼裡。
婁翰林走著走著,內心滿是迷茫與痛苦。他不斷回想自己的堅持,難道真的錯了嗎?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在守護這個家的尊嚴,可換來的卻是被趕出家門。他開始懷疑自己的認知,對親情和原則的堅守在這一刻似乎變得模糊不清。
高秀平在關上院門後,內心並不平靜。她看著空蕩蕩的院子,剛剛的怒火漸漸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絲後悔。
那扇院門,隔絕外麵世界,也放大她內心空洞。方才的怒火像潮水般退去,露出嶙峋的礁石,是懊悔。她盯著自己扔行李的那隻手,指尖還殘留著粗布衣料的觸感,此刻就像燒紅的烙鐵。
她知道婁翰林是為了她好,可自己卻衝動地把他趕出去。她開始擔心婁翰林在這寒冷的夜裡該如何度過。
劉佳玉縮在門框邊,小小的身子抑製不住地發抖。他看著姐姐鐵青的臉,又望了望緊閉的大門,仿佛看到這個曾經暖融融的家,正像摔在地上的瓦罐,裂開一道猙獰的縫隙。
他眼眶紅紅的,害怕這個家因為這次爭吵而破碎。她希望姐姐和婁翰林能和好如初,一家人還能像以前一樣溫馨。
曲桂娥張了張嘴,最終隻化作一聲沉沉的歎息,飄散在蕭瑟的秋風裡。
她渾濁的目光在女兒和緊閉的大門間遊移,像一架失了準星的秤,怎麼也擺不平那兩頭沉甸甸的砝碼,一頭是骨肉兄長,一頭是朝夕相伴的準姑爺。
高連發得知消息,趕緊過來調和“一家人怎麼不能好好說話,翰林這孩子可憐,再說他也是為了工作,本身沒有過錯。”
曲桂娥為難地說“在翰林和我的哥哥們麵前,我隻能舍棄翰林,沒辦法啊!”
高秀平從來沒有在高連發麵前求過情,她麵露難色“隊長,你看看能不能讓婁翰林在隊裡住下,要不然,他去哪裡住?天開始冷了!”
高連發不解地問“你既然還關心他,為什麼要攆他走?讓他再搬回來吧?”
高秀平態度堅決“不能讓他回來,我不想嫁給他,我們還是分開吧,要不然我大舅三舅對我媽冷臉相待,我媽會傷心的。”
高連發搖了搖頭“你這孩子,咋說這話?你也不能為了舅舅放棄自己的幸福啊?”
高秀平冷笑道“幸福?什麼是幸福?我們這樣的家庭,哪還有啥幸福可言,維持活命吧!”
曲桂娥也很為難“連發,你說這事鬨的,翰林那孩子我真的看好,可偏偏他得罪的是我哥哥,我們家的活路可都在他們的手心裡捏著呢!”
高連發歎了口氣,知道一時半會兒也勸不動高秀平。他歎了口氣說“我先去隊裡給他安排個住處。這事兒啊,咱們再從長計議。”說完便匆匆離去。
婁翰林失魂落魄地在大街上走著,寒風呼嘯,吹得他瑟瑟發抖。他不知道自己該何去何從,滿心的委屈和痛苦。他不想回福利院,那裡都是老頭老太太,沒有共同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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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坐在冰冷的河岸石上,渾濁的河水裹挾著枯枝敗葉,打著旋兒向東流去。他的目光追隨著一片落葉,看它在旋渦裡掙紮、沉浮,最終消失不見,像極了他此刻無望的未來和無處安放的心。
這時,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在他麵前,是劉佳玉。劉佳玉喘著粗氣,手裡還拿著一件厚棉衣,“大哥,你穿上這個,彆凍著。”婁翰林看著劉佳玉,眼眶再次濕潤。
“大哥,你彆傷心,我相信姐姐會想明白的。”劉佳玉安慰著他。婁翰林強忍著淚水,擠出一絲微笑,“謝謝你,佳玉。”
就在這時,高連發找了過來,告訴婁翰林隊裡給他安排好了住處。
高連發粗糙的大手重重拍在婁翰林肩上,傳遞著一種屬於土地的樸實的溫度“孩子,彆鑽牛角尖兒!日子就像這河裡的水,看著堵死了,拐個彎兒,興許又淌開了。”
婁翰林跟著高連發來到生產隊,可他的心卻還留在那個充滿矛盾的家裡,不知道這場風波何時才能真正平息,他和高秀平的感情又將何去何從。
曲萬生得知消息高興極了“秀平這孩子懂得感恩,有親戚味兒。”
曲明澤看到婁翰林落魄,故意在他巡邏時哼著小調,晃著膀子走出去,還假裝不小心把一塊垃圾踢到婁翰林腳邊,挑釁地斜眼看他。
婁翰林攥緊拳頭,深吸一口氣,隻當沒看見,踢開土塊徑直走了。
曲萬和有些不淡定,他每天上班看到婁翰林就不自然。他感覺婁翰林也真是可憐,好好地待在曲桂娥家裡卻被趕出來,與高秀平好好地處對象卻被迫分開。曲萬和有一絲懺悔。
劉佳玉待在空蕩蕩的屋子裡,昔日與婁翰林共處的時光如過電影般一幀幀在眼前閃現。他喜歡婁翰林,他更崇拜高秀平,這樣的一對怎麼就分開了?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舅舅,真不明白!
曲桂娥心疼婁翰林,當年她把婁翰林從福利院領回來時,邋裡邋遢的樣子她都不嫌棄,這幾年,婁翰林越來越出息,她也越來越喜歡,如果不發生這樣的事情,她甚至準備給兩個孩子舉辦婚事。
婁翰林在生產隊住下來,那個夜晚,生產隊倉庫角落的草鋪,冰冷刺骨。婁翰林睜著眼望著屋頂蜘蛛網上懸掛的一粒微塵,在漏進的月光裡無依無靠地飄蕩。
這一切讓他更加思念曲桂娥家的溫暖和親情,他感到徹底失去了家的庇護,失去被愛的感覺,失去溫暖的親情。他再一次被拋棄,成了孤兒。他感到前途一片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