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的餘暉給吳永正鍍了層毛茸茸的金邊,他臉上那抹笑意卻像浸了油的麻繩,看著滑溜,細品卻帶著股說不清的韌勁硌得高秀平心裡發慌。
吳永正幫高吉梁解了圍,並沒有馬上離開,他幾次欲言又止,眼神在高秀平身上掃來掃去。
高吉梁打趣道“吳隊長,你在我妹妹身上練習掃射呢?”
吳永正尷尬地撓了撓頭,想從發絲裡抓出幾根理由“我,我……”,他半天沒問出個理由。
高秀平倒是很鎮靜“吳老師,哦!不對,是吳隊長,我哥的事,真的太謝謝你了,你是我們家的大恩人。”
吳永正緩過神來,忙推辭“什麼恩人不恩人的,我隻是說了句公道話,吉梁很優秀,不能讓人說三道四。你,你也很優秀。”
高秀平被吳永正說得有些不好意思“說我哥哥,怎麼扯到我頭上?”
吳永正壓抑已久的的情緒終於迸發,他態度認真地問“秀平……我這心裡……這幾年……一直擱著件事,放不下……你看我……”
高秀平沒想到吳永正會在這個時候再次提及此事,她的臉一下子紅到了耳根。
她慌亂地低著頭:“吳隊長!你……現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我……我還沒想好……”
吳永正眼中閃過一絲失落,但很快又恢複了那副溫和的笑容:“我明白,我可以等你想清楚。我隻是怕時間久了,你會忘了我的心意。”
這時,高吉梁走上前來,拍了拍吳永正的肩膀:“吳隊長,我妹妹之前受過打擊,你多給她點時間。我支持你們在一起,但是我妹妹有她自己的想法,我不能替她做主。”
吳永正對高吉梁說“要不然,我讓家人安排正式到你家提親怎樣?”
高吉梁麵露難色“這個,我不敢答應你,一旦我妹妹不答應,你也知道,她那脾氣,誰也說服不了她。”
吳永正聽了高吉梁的話,心中有些忐忑,但還是咬了咬牙說:“我願意冒這個險。我真的很喜歡高秀平,我不想錯過。”
高秀平看著如此執著的吳永正,心中有些動容,但她還是堅持自己的想法:“吳隊長,你先彆著急提親,我需要時間,現在不想考慮個人問題,我看你還是彆等我,有合適的趕緊成親。”
吳永正見高秀平態度堅決,隻好無奈地點點頭:“好吧,我尊重你的想法。我希望你為自己活著,不要總考慮家人。”
高秀平記住吳永正的那句“不要總考慮家人”,她感覺這句話是對自己的諷刺,她處處為了家人,卻得不到家人的理解。
她並非不喜歡吳永正,她是對婚姻產生迷茫,婁翰林和高連生那些掰扯不清的爛賬,瞬間化作冰冷的藤蔓,纏繞上她對成家二字的所有想象。
吳永正那句“提親”像顆滾燙的石頭,猝不及防地砸進高秀平心裡。她猛地抬眼,正撞上吳永正熱切又帶著些忐忑的目光,那目光燙得她臉頰騰地燒了起來,心口突突直跳。
她幾乎是本能地後退了半步,指尖下意識地攥緊了粗糙的衣角。院子裡一時靜得可怕,連空氣都凝滯了,隻剩下她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在耳膜裡咚咚作響。
“我…我還沒想好。”她聽見自己的聲音有些發乾,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努力避開那灼人的視線,“吳隊長,我…我現在不想考慮這些事。”
吳永正眼中的光亮瞬間黯了一下,像被風吹熄的燈苗。
他張了張嘴,似乎想說什麼,最終隻是化作一聲短促而理解的歎息,嘴角勉強扯出一抹寬慰的笑:“好,好…我明白。不急,秀平,我…等你。”
那“等你”兩個字,說得輕,卻沉甸甸地墜在兩人之間的空氣裡。
高秀平幾乎是逃也似的轉身進了屋。背靠著冰涼的門板,才覺得臉上的熱度稍稍退下去。
她閉上眼,婁翰林和高連生的身影在她腦海裡一幀幀播放,那些雞零狗碎的爭吵讓她耗儘力氣,她恐懼再一次被迫與戀人分開的經曆,巨大的陰影,沉甸甸地壓在她對未來的想象上。
一個人清清靜靜,多好。她對自己說,心緒卻像被風吹亂的麻線,怎麼也理不順。
日子如同村邊那條永不知疲倦的小河,嘩啦啦地往前流著。
不知不覺中,高家寶,那個曾經在繈褓裡咿咿呀呀的小肉團子,像吸飽了春雨的嫩苗,噌噌地長成了個虎頭虎腦的小男孩。
他咯咯的笑聲是破開高秀平心頭沉鬱濃霧最銳利的小錐子,是高家小院最鮮活的色彩,最響亮的音符。
曲桂娥瞅著家寶和滾子在院子裡追逐嬉鬨,臉上的皺紋都笑成了一朵花。她轉頭對高秀平說,“秀平啊,你也該成個家,生個像家寶這麼可愛的孩子。”
高秀平心裡一緊,勉強擠出個笑容:“媽,我都說了,我還不想考慮。”
曲桂娥歎了口氣:“你這孩子,吳隊長多好的人,對你又癡心。你不能因為前麵那點事兒,就一直不往前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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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秀平沉默不語,她何嘗不明白母親的苦心,可心裡的坎兒就是過不去。
這時,家寶在院子裡哇哇大哭,原來是摔了一跤。高秀平趕緊跑出去,熟練地抱起來哄著,拍拍他沾滿泥土的褲子,嘴裡念叨著“都三歲的小男子漢,還要哭鼻子,丟丟……”
曲桂娥也從屋裡出來,心疼地接過孫子,埋怨滾子跑得太快。滾子委屈地趴在院牆邊,呼哧呼哧喘著粗氣。
曲桂娥疼孫子疼到了骨子裡,恨不能把天上的星星都摘下來給他。而高秀平呢?她對這小侄兒的疼愛,早已超越了姑侄的界限,揉進了骨血,成了她寂靜日子裡最溫暖、最踏實的依靠。
“咕嚕嚕——”
灶膛裡的柴火劈啪作響,鍋裡燉著給家寶熬的魚湯,鮮香的氣息彌漫在小小的廚房裡。高秀平正彎腰攪動著湯水,額角沁出細密的汗珠。
忽地,一聲帶著點委屈和不滿的喉音從她腿邊傳來。她低頭一看,滾子不知何時已悄無聲息地臥在了她腳邊。
它那身油光水滑的黑毛在灶火的映照下泛著緞子般的光澤,此刻正用它那溫順又帶著點執拗的棕色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瞅著她,鼻子裡發出輕輕的哼唧聲,粗壯的黑尾巴有一下沒一下地拍打著地麵,卷起細微的塵土。
高秀平不由得笑了,放下勺子,伸手揉了揉滾子毛茸茸的大腦袋:“急什麼?饞狗!再等等,湯好了,少不了你那碗稠的!”
滾子仿佛聽懂了她的話,喉間的咕嚕聲停了,伸出濕熱的舌頭,討好地舔了舔高秀平的手背。那眼神裡,是毫無保留的信賴和期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