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六六年的秋風吹過東北黑土地時,高秀玲夾著鋪蓋卷,像平常出門乾活一樣走進了鄭忠誠的家門。
沒有鞭炮聲,沒有紅蓋頭,連一頓像樣的團圓飯都省了,這場悄無聲息的婚禮,藏著這個姑娘最沉重的心事。
她為了照顧母親,嫁給本屯的鄭忠誠,一個有一個傻哥哥、一個一隻手不能正常屈伸的母親的男人。
高秀玲是走著去的,是她自己這樣要求的,她就想同平常一樣,由一個人變成兩個人,沒有驚喜,也沒有悲傷,隻是換個地方吃飯睡覺而已。
幸好,母親曲桂娥是裁縫,一直幫著屯裡人做衣服、做被褥,抽空提前把姊妹幾個的嫁衣做了,要不然她連件像樣衣服都沒有。
鄭忠誠則跟她相反,他跟高秀玲同歲,從小就喜歡跟高秀玲一起玩耍。他父親早逝,母親一隻手乾不了重活,哥哥的病時好時壞,家裡吃了上頓沒下頓,穿的衣服邋裡邋遢。
高秀玲雖然家裡也挺困難,但是有母親曲桂娥勤勞節儉,有姐姐放牛掙的口糧,一家人不至於餓肚子,而且總是穿得乾乾淨淨,立立整整。
屯裡的孩子都嫌鄭忠誠邋遢,不願意跟他玩,隻有高秀玲不嫌棄他,還經常拿紅薯或者餅子給他吃,所以他對高秀玲一直念念不忘。
鄭忠誠長得五大三粗,飯量如牛,家裡的糧食總也不夠吃,肚子一直吃不飽,實在餓得沒勁了就逃學。到了征兵年齡,他應征入伍了,隻為了能吃飽肚子。
到了部隊後,他自己要求到炊事班做飯,從那以後,他再也沒有餓過肚子。
在炊事班,他學會做飯做菜,每天都能吃到最新鮮的美食,過去連想都不敢想的炸丸子,他可以吃個夠,他感覺自己過的是天堂的日子。
從部隊轉業回來,政府給他安排在道班工作,他有廚藝,自己也強烈要求,他又如願當上了火頭軍,每天跟食物打交道,讓他每天都能心滿意足。
道班接到“深挖洞廣積糧”任務,他被抽調去建設防空洞。防空洞塌方時,他護著毛主席像章,其他人都有或輕或重的傷情,唯獨他皮毛完好。他說是他的“忠”字護體。
生存的第一欲望得到滿足,鄭忠誠開始憧憬美好的生活。
村長高連發是他的姨表哥,一直對他們家格外操心,在得知他對高秀玲的心思後,抱著試試看的心理,張嘴提媒,沒想到讓他美夢成真。
鄭忠誠彆提有多高興了,高連發的妹妹高小女、弟弟高連勇等兄弟姐妹都來幫忙收拾土坯房。
大家分工明確,高小女打掃屋子,高連勇布置簡單的裝飾,糊牆糊窗戶,雖然沒有什麼華麗的物件,但在大家的努力下,土坯房有了喜慶的氛圍。
按照高秀玲的要求,大家收拾好了都各自退去,不打擾新人。高秀玲穿著母親做的嫁衣,羞澀又平靜。鄭忠誠則一臉興奮,忙前忙後,把高秀玲迎進家門。
鄭忠誠緊緊握著高秀玲的手,承諾會一輩子對她好。他憑借著在部隊學來的廚藝,將平常的土豆做成精細的藝術品,讓高秀玲感到,原來生活質量的提高,並非靠錢才能做到。
鄭忠誠有些緊張地給高秀玲夾菜,說道:“秀玲,嘗嘗我做的菜,不好吃你多擔待。”
高秀玲笑著點頭,夾了一筷子藝術品放入口中,清淡的菜香在味蕾上散開,她心裡竟湧起一絲暖意。
婁翰林得知高秀玲的情況,跟高吉梁說“哥,你看秀玲她,哎!家裡有個傻哥哥,實在不方便,我看還是把他送福利院吧?”
婁翰林當年在福利院住挺長時間,那裡除了沒有同齡人玩耍,其它條件都挺好,吃的用的都不虧。
高吉梁非常讚同,當天就跟高連發說了這個想法。
傻哥哥有名字,叫鄭忠田,外號“大彪田”,他時好時壞,好的時候曾告訴高連發“哥,我不想拖累娘和弟弟,想去福利院。”
高連發當時考慮,鄭忠誠在部隊,尋思讓他留在家裡,好歹能給他母親作個伴。
如今高秀玲嫁過來,可以給婆婆作伴,高連發跟鄭忠誠商量之後,大家一致覺得,把鄭忠田送到福利院最合適,應春芳如釋重負,臉上露出久違的笑容。
新生活就這樣開始了,高秀玲感覺並沒有想象的那樣糟糕,沒有希望就沒有失望,她並不認為日子是苦的,相反,在這個家裡,她得到了意想不到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