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秀平號稱要和孩子一起學習,丈夫李守業隻是溫和地笑笑,遞過一本新書。
這場景過去重複了很多次,語言的巨人,行動的矮子。
但這一次,當書皮上那個鷹鉤鼻子撞入眼簾時,她整個人凝固了,那些裹挾著戰爭的風雪呼嘯而來,瞬間將她所有的誓言都砸成了再也無法逃避的現實。
窗外是東北特有的凜冽寒氣,但屋內爐火正旺,暖意融融。
丈夫李守業在公社上班,公社文化站每次來新書,他都要看一遍,有時候拿回家看。他知道妻子渴望學習,總是想辦法找些合適的書給她,既當讀物,也當識字課本。
高秀平想要看書學習,有方便的條件,她準備邊看書邊識字。
她把書一捧,對丈夫說“這回說啥也得把字認全了,再當行動的矮子,我以後包餃子就專包矮冬瓜餡兒的,咱全家人一起吃!”
隻是在此之前,高秀平說的比做的多。這一次,她是動真格的了,她瞅了一眼書皮,看到書皮上的作者,她驚呆了,這作者怎麼如此麵熟,莫非是……
“這本書聽說很好看,是一個外國記者寫的,講咱們抗戰的事,剛翻譯成中文不久。”
丈夫溫和地說,眼神裡帶著鼓勵,但隨後他跟了一句“這書自己看就行,彆往外說,尤其彆提作者是外國人。”
高秀平感激地笑了笑,她嫁給丈夫,不僅有了依靠,更有了繼續學習的機會,這是她夢寐以求的事,至於作者是誰,她很少關注。
她知道,當時特殊年代,宣傳我國人民英勇抗戰,但是,出於文化交流的精神和局限,還是應該謹慎。
她摩挲著簇新的書皮,淺黃色的封麵設計簡潔,最醒目的是上方一行大字,書名:《龍的複蘇:中國敵後抗戰紀實》,下方是作者的名字:大衛·哈裡森(davidharrison)。
她的目光順勢落在作者名字旁邊的那張小小的黑白頭像照片上。
刹那間,高秀平的笑容凝固在臉上。她的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猛地攥緊,呼吸也隨之停滯。
照片上的男人大約五十多歲,麵容清瘦,目光深邃,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個極高、極挺、帶著明顯弧度的——鷹鉤鼻子!即使容顏衰老,但是,那清晰的輪廓,依稀可見當年的影子。
就是這個鼻子!這個在她童年記憶深處如同刻刀刻下般清晰的形象!
時光仿佛瞬間倒流,把她拉回到那片白山黑水之間,拉回到她的童年,那個她被稱呼乳名狗擋的童年歲月。
當年,她隻有四五歲,父親高殿廣到山上砍棉槐條編筐,由於駝背的原因,體力不支,摔倒在溝裡,身負重傷,家人把他從山上抬回家的時候,他已經生命垂危。
就在家人都絕望之時,那個鷹鉤鼻子的外國男人出現了,他用一撮白藥粉從死神手裡搶回了父親。
二十多年過去,當高秀平顫抖的指尖撫過書封上那張小小的黑白照片時,凜冽的東北風仿佛瞬間穿透了爐火正旺的屋子,他回來了,以另一種方式叩響了她家的大門。
他看到重傷的父親,立刻從隨身的包裡拿出一個小瓶子,裡麵裝著白色的粉末,他說是磺胺粉。
“磺胺粉!(sufapoder!)”他重複著這個對當地人來說極其陌生的詞。他比劃著,示意這是處理傷口、防止感染的藥。
他親自檢查了父親的傷口,動作雖然生疏卻極其仔細。他清洗了潰爛的創口,然後拿出那些白色的、細膩的“西洋藥粉”均勻地灑在上麵。又用乾淨的布包紮好。
他還留下一些磺胺粉,教家人如何給父親換藥。在他的幫助下,父親的高燒竟然慢慢退了,傷口也開始收斂紅潤,直至愈合,從鬼門關撿回了一條命。
全村人都把這個鷹鉤鼻子外國人視為天降的救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