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零二五年的國慶節,高老太太所在的小區舉辦五年一次的百家宴活動,九月二十八日,百家宴如期舉行。
高老太太站在自家的窗戶旁,從家裡往外看熱鬨。她住在一樓,百家宴就在自家窗外舉辦。
本來她還饒有興致,哪知道她看了一會兒,突然關上窗戶,轉身回臥室了。
窗戶嘭地一聲被猛地關上,隔絕了外麵百家宴逐漸升騰的喧囂。那熱鬨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隻剩下屋內略顯沉悶的空氣。高老太太背對著熱鬨,身影在透過窗簾縫隙的光線裡,顯得有些僵硬。
孫圓放下手中正在整理的雜物,走到婆婆身邊,輕聲問道:“媽,你怎麼了?外麵不是挺熱鬨的嗎?”
她順著高老太太之前凝視的方向,透過窗戶上的單孔透視眼又仔細看了看,除了更多聚集起來的人群和更加忙碌的身影,並沒發現什麼特彆之處。
高老太太緩緩轉過身,臉上沒有了方才在陽台上的那一絲笑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複雜的、摻雜著落寞、回憶以及一絲不易察覺的抗拒的神情。
她歎了口氣,走到舊沙發邊坐下,沙發發出輕微的吱呀聲,承載著她沉甸甸的心事。
“沒什麼,”高老太太的聲音有些低沉,“就是覺得……那熱鬨是他們的。”
孫圓愣了一下,隨即明白了過來。她挨著婆婆坐下,握住她有些粗糙的手:“媽,您是不是又想起我爸了?想起上次百家宴的事兒?”
高老太太沒有直接回答,目光有些飄忽,仿佛穿透了牆壁,回到了幾年前的那個喧鬨的夜晚。
“你爸那個人啊,一輩子要強,也愛熱鬨。上次社區給他發那個什麼‘熱心鄰裡’的獎狀,他高興得跟個孩子似的,非要拉著老張頭他們喝幾杯。我不讓,他還跟我急……”
她的嘴角牽起一絲苦澀的弧度,“那時候覺得他鬨騰,嫌他喝完酒就愛胡咧咧,現在想想,他也就是圖個高興。”
李建設正好從裡屋出來,聽到母親的話,接口道:“我爸那是人緣好。喝酒人都那樣,酒精刺激興奮了,話就多了,話多有失啊!不過那次也確實是,最後鬨到被人家報警,好好的宴會變了味。”
他走到飲水機旁接了杯水,“所以我說,這種大型活動,還是得注意分寸。媽,您不參加是對的,清靜。他們這次啊,好像來了好幾個警察維持秩序,應該沒事。”
“清靜是清靜了,”高老太太抬眼看了看兒子,又看了看窗外的方向,“可我這心裡頭,咋也有點不是滋味呢?你看外麵,大家夥兒都在那兒,有說有笑,準備吃的,排練節目……咱們家就在這一樓,離得最近,反倒像被隔在了外麵似的。”
她頓了頓,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對兒子兒媳傾訴:“我守著這小菜園,啊,現在叫‘花園’了,每天澆水、施肥、看它們開花、結果,覺得日子挺充實。跟那些梅豆、秋葵、小蔥、青菜說說話,也就不覺得孤單了。可這一到這種時候,就感覺……還是不一樣。”
這話說得李建設和孫圓一時都有些沉默。他們知道,父親去世後,母親的大部分情感和精力都寄托在了那個小院裡。
那不僅是幾壟菜地,更是她的精神堡壘,是她與過往歲月、與自然生命、甚至與已逝父親的一種隱秘連接。
平日裡,這堡壘堅固而安寧,但外界的集體活動,像一麵鏡子,偶爾會照出堡壘內的些許寂寥。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輕快的腳步聲和清脆的喊聲:“高奶奶!高奶奶在家嗎?”
孫圓起身去開門,隻見隔壁樓的劉姐帶著她六歲的小孫女婷婷站在門口。
劉姐手裡端著一小盆發好的麵團,臉上堆著笑:“孫圓啊,老太太在家吧?我們這包餃子的人手有點不夠,想著老太太是麵食高手,想請她過去指點指點,順便也湊湊熱鬨?”
小婷婷也眨著大眼睛,奶聲奶氣地說:“高奶奶,去看包餃子呀,可好玩啦!”
這突如其來的邀請,讓屋內的三人都有些意外。高老太太臉上閃過一絲動搖,但很快又被之前的情緒壓了下去,她張了張嘴,剛要婉拒,孫圓卻搶先一步笑著回應。
“劉姐,您太客氣了,還專門跑一趟。我媽她剛才還說外麵熱鬨,想去看看呢,就是有點不好意思。您先過去,我們收拾一下,一會兒就讓我媽過去搭把手!”
劉姐一聽,高興地說:“那太好了!我們就缺您這樣的老師傅鎮場子呢!那我們等著您啊!高奶奶!”說完,便牽著蹦蹦跳跳的婷婷離開了。
門一關上,高老太太就嗔怪地看了兒媳婦一眼:“你這孩子,我啥時候說要去了?”
孫圓笑著坐回來,挽住婆婆的胳膊:“媽,我看得出來,您心裡是想去的。就是邁不過心裡那道坎兒。爸是爸,您是您。上次是意外,這次社區肯定有準備。再說了,您看人家劉姐專門來請,小婷婷那麼期待,您忍心讓她們失望啊?就當是去遛彎,指導一下年輕人,又不是讓您去表演節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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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建設也勸道:“是啊,媽。出去透透氣也好,總比一個人在家悶著強。您不是還答應王主任,要用咱院子裡的‘花’做菜嗎?雖然不參加宴會,但去包餃子的地方看看,也算是參與了社區活動,支持了王主任工作嘛。”
兒子兒媳你一言我一語,高老太太臉上的抗拒漸漸融化。她其實並非真的厭惡熱鬨,隻是害怕觸景生情,害怕在集體的歡騰中更顯形單影隻。
但劉姐的真誠邀請,小婷婷天真無邪的眼神,以及兒媳那句“爸是爸,您是您”,像一陣微風,輕輕吹散了她心頭的些許陰霾。
“那……那我就去看看?”高老太太猶豫著說,“就看看他們包得怎麼樣,要是包得不好,我說道兩句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