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的晨曦尚未驅散冬夜的寒意,一份沾染著塵土與硝煙氣息的八百裡加急軍報,便如同冰錐般刺破了宮闈的寧靜,被錦衣衛緹騎直送禦前!
朱常洛剛剛結束早課,正欲用早膳。王安麵色凝重地捧著那份火漆封印、插著三根代表最緊急等級紅色羽毛的軍報疾步而入。
“皇爺!遼東經略熊廷弼,六百裡加急!”
朱常洛心頭一緊,放下銀箸,迅速拆開封漆。熊廷弼那熟悉的、力透紙背的剛勁字跡映入眼簾,字裡行間卻充滿了焦灼與悲憤:
“臣熊廷弼頓首泣血謹奏:建酋努爾哈赤,狡詐凶頑!前番佯攻撫順,實為疑兵!其主力精騎,已於三日前深夜,繞道蒙古科爾沁部草場,突破我大安口長城隘口!守將王威怯戰先潰,所部潰散!建虜鐵騎如入無人之境,一日夜疾馳三百裡,兵鋒直指遼西重鎮——廣寧!”
“廣寧乃遼西門戶,一旦有失,則遼西走廊洞開,山海關危矣!臣已急令總兵羅一貫、副總兵祁秉忠率部星夜馳援,並嚴令廣寧守將祖大壽死守待援!然,廣寧城防雖堅,守軍久未經戰陣,且糧秣軍械儲備不足!建虜來勢極猛,廣寧…危如累卵!”
“懇請陛下速發援兵!速調薊鎮、宣府精騎馳援!速撥糧餉火藥!遲則…廣寧不保,遼西震動,京師亦將受脅!臣熊廷弼,唯有以死報國,與廣寧共存亡!”
“啪!”朱常洛一拳重重砸在禦案上!震得杯盤碗盞叮當作響!他臉色鐵青,眼中怒火燃燒。
“王威!該殺!”朱常洛的聲音如同寒冰,“大安口如此險要之地,竟被一觸即潰!長城防線,形同虛設!熊廷弼判斷沒錯,努爾哈赤這頭老狼,果然狡詐!聲東擊西,直插我腹心!”
他霍然起身,在暖閣內急促踱步。廣寧!這個地名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在他的心上。他太清楚廣寧的戰略地位了!這是阻擋建奴鐵蹄踏向山海關、威脅京師的最後一道重要屏障!一旦失守,後果不堪設想!
“傳旨!”朱常洛猛地停步,聲音斬釘截鐵:
“一、兵部!即刻以八百裡加急傳令薊鎮總兵、宣府總兵:各抽調精騎三千,火速馳援廣寧!不得延誤!違令者,斬!”
“二、戶部!將昨日駱養性抄沒入庫的那十萬兩白銀,立刻撥付五萬兩,連同火藥局庫存新造火藥一萬斤、火銃五百杆,由兵部選派得力官員,押運遼東,交熊廷弼調配!告訴李汝華,這是救命錢!一粒銀子也不許克扣,一顆火藥也不許短少!”
“三、兵部、五軍都督府!立刻會商,議定後續增援方略及整飭長城沿線防務之策,午時前具本奏來!”
“四、著錦衣衛北鎮撫司,即刻鎖拿潰將王威及其親信黨羽,嚴加審訊!查清潰敗緣由,是否有通敵、怯戰、瀆職之罪!朕,要一個交代!”
一連串命令如同疾風驟雨般下達,乾清宮瞬間充滿了緊張肅殺的氣氛。王安領命,飛速安排人手傳旨。朱常洛站在巨大的遼東輿圖前,手指死死按在廣寧的位置上,眼神凝重如鐵。山河社稷圖上那刺目的“8”國運,此刻仿佛正隨著廣寧的烽火而搖曳欲熄!駱養性抄家的銀子,轉眼就填進了遼東這個無底洞,杯水車薪!
早膳的氣氛因遼東急報而顯得格外壓抑。朱常洛食不甘味,隻匆匆用了些清粥小菜。王安侍立一旁,小心翼翼地布菜,看著皇帝緊鎖的眉頭,心中也是憂急如焚。
這時,尚膳監的太監端著一個精致的描金漆盒,戰戰兢兢地跪在門口:“啟稟皇爺,南直隸新貢的…‘海外方物’到了…掌印公公吩咐…請皇爺…嘗嘗鮮…”
朱常洛本就因遼東之事心煩意亂,一聽“貢品”、“嘗鮮”,又看到那華貴的漆盒,一股邪火“騰”地就上來了!他猛地一拍桌子,怒喝道:“混賬東西!遼東將士浴血奮戰,連飯都吃不上!朕在這裡節衣縮食,連萬壽節都免了!你們還敢給朕弄這些勞民傷財的玩意兒來‘嘗鮮’?!王安!你是怎麼管的內官監?!”
王安嚇得撲通跪倒,連連叩頭:“皇爺息怒!老奴該死!老奴…老奴這就去查!定是下麵的人糊塗!”他心中叫苦不迭,這尚膳監的人真是沒眼力見!
“查?!”朱常洛怒火更熾,“給朕把這盒子打開!朕倒要看看,是什麼金貴東西,值得千裡迢迢送來!”
尚膳監太監嚇得魂飛魄散,哆嗦著打開漆盒。裡麵並非預想中的奇珍異果或山珍海味,而是幾塊沾著泥土、其貌不揚、形狀怪異的塊莖和幾穗包裹在乾枯苞葉裡、顆粒金黃飽滿的物事。
朱常洛滿腔怒火在看到盒中之物的瞬間,如同被一盆冰水澆下,凝固了!他猛地站起身,兩步搶到漆盒前,死死盯著裡麵的東西!
那疙疙瘩瘩、黃皮帶著泥土的塊莖…是土豆馬鈴薯)!那金燦燦、排列整齊的顆粒…是玉米玉蜀黍)!
一股難以言喻的巨大驚喜,如同電流般瞬間席卷朱常洛全身!他穿越者的記憶瞬間被激活!這哪裡是勞民傷財的“嘗鮮”貢品?這分明是救命的“嘉禾”!是未來活民無數、支撐國運的神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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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小心翼翼地拿起一個土豆,感受著那沉甸甸的分量;又捧起一穗玉米,剝開苞葉,露出裡麵珍珠般的顆粒。他的手指甚至因為激動而微微顫抖。
“這…這就是南直隸貢的‘海外方物’?”朱常洛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驚喜,看向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尚膳監太監。
“回…回皇爺…是…是的…”太監嚇得話都說不利索,“聽…聽說是弗朗機人從極西之地帶來的…在福建、廣東一些海邊地方有零星種植…稀罕得很…當地官員覺得新奇…就…就當作祥瑞貢品獻上來了…”
“祥瑞!哈哈哈!好!好一個祥瑞!”朱常洛放聲大笑,之前的陰霾一掃而空,眼中閃爍著無比明亮的光芒,“王安!快起來!此物非但不是勞民傷財,實乃天賜我大明的救世良種!傳旨!賞!重賞獻此祥瑞的官員!尚膳監非但無過,反而有功!傳朕口諭,內官監要像保護眼珠子一樣,給朕保護好這些‘嘉禾’!立刻在皇莊暖房裡開辟最好的地,請最好的老農,精心培育!這些種子,一粒都不許浪費!給朕種下去!種得越多越好!”
王安和尚膳監太監都懵了,看著皇帝捧著那土疙瘩和玉米棒子如同捧著絕世珍寶,完全搞不清狀況,但皇帝龍顏大悅是實打實的,連忙叩頭謝恩,領命而去。
朱常洛拿著一個土豆和一小袋玉米粒,愛不釋手,心中激蕩不已:“土豆…玉米…高產!耐旱!不挑地!有了它們…有了徐光啟正在培育的紅薯…大明的糧食危機,就有了解決的曙光!活民千萬…支撐國運…絕非虛言!”遼東戰事的陰雲,仿佛被這意外發現的“嘉禾”撕開了一道充滿希望的口子!他立刻想到了一個人——徐光啟!
“宣!詹事府少詹事兼河南道禦史,協理京營戎政徐光啟,即刻陛見!”皇帝的旨意帶著前所未有的急迫和重視。
不到半個時辰,風塵仆仆的徐光啟便出現在乾清宮門外。他年近六旬,須發已見花白,麵容清臒,穿著一身半舊的青色官袍,但身板依舊挺拔,眼神清澈而充滿智慧,帶著一種學者特有的專注與沉靜。他剛從通州京營駐地趕回,身上還帶著軍營的塵土氣息。
“臣徐光啟,叩見陛下!”徐光啟一絲不苟地行禮。
“徐卿快快請起!賜座!看茶!”朱常洛親自上前虛扶,態度之熱情,讓徐光啟頗感意外。他注意到皇帝氣色紅潤,精神健旺,與之前判若兩人,心中也暗自欣喜。
朱常洛沒有過多寒暄,直接將尚膳監送來的土豆和玉米推到徐光啟麵前,急切地問道:“徐卿,識得此物否?”
徐光啟仔細端詳,眼中先是疑惑,隨即爆發出驚喜的光芒:“陛下!這…這莫非就是泰西人所稱的‘馬鈴薯’potato)和‘玉蜀黍’aize)?臣隻在泰西傳教士的圖冊和零星記載中見過描述!此二物,據說在泰西貧瘠之地亦能豐產,活人無數!陛下從何處得來?”
“哈哈哈!果然是徐卿!見多識廣!還知道它們的西文念法!”朱常洛大笑,“此乃南直隸貢品,乃弗朗機人帶來,在閩粵沿海有零星種植。徐卿,此物…可能在我大明廣泛種植?尤其…在北方?”
徐光啟神色激動,拿起土豆仔細摩挲:“陛下!此乃天賜祥瑞啊!馬鈴薯喜冷涼,耐貧瘠,產量極高!玉蜀黍耐旱,適應性強!若能在北方推廣,其功不下於神農嘗百草!隻是…”他眉頭微蹙,“此二物引種時間尚短,種植之法、選育良種、如何適應北地氣候,尤其是越冬儲藏,尚需大量摸索試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