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宮的燈火依舊徹夜長明,映照著朱常洛沉凝的麵容。駱養性跪在禦前,額角帶著汗漬,聲音低沉而急促:
“陛下,楊大人遇刺一案,活口…全死了!”
“什麼?!”朱常洛猛地抬頭,眼中寒光爆射。
“關押在詔獄秘牢,由臣與‘影子’雙重看管。今晨換崗時發現,七名活口儘數斃命!死狀詭異,七竅流出黑血,仵作初驗,疑是某種極烈性、發作極快的混合劇毒,中毒前毫無征兆!”駱養性臉上滿是挫敗與憤怒,“下毒手法極其隱秘,臣…無能!請陛下降罪!”
朱常洛的手指重重敲在紫檀禦案上,發出沉悶的聲響。對方的手段狠辣、滲透之深,遠超預期!這不僅是滅口,更是赤裸裸的示威!
“查!給朕往死裡查!”朱常洛的聲音冷得像冰,“詔獄內部,所有經手人員,接觸過飯食、飲水、空氣的人,一個不漏!還有,楊漣遇刺現場,那些弩箭、兵器、死士身上的任何蛛絲馬跡,重新梳理!朕不信他們能做得天衣無縫!‘影子’那邊,啟動最高級彆的‘蛛網’密查,給朕盯死成國公府、武清侯府以及所有與楊漣所查案件有重大牽連的勳貴府邸!朕要看看,誰第一個跳出來!”
“臣遵旨!定揪出幕後黑手!”駱養性咬牙領命,殺氣騰騰地退下。
楊漣遇刺案的線索似乎暫時中斷,但朱常洛心中的殺意卻更加凝實。這場暗戰,才剛剛開始。他走到窗前,望向石碑胡同的方向,眼神柔和了些許。王安已將最精銳的“影子”小隊布置在柳家周圍,明暗結合,確保萬無一失。想到柳青瑤,那份在血腥朝爭中滋生的暴戾,才被一絲暖意稍稍撫平。
柳家小院
柳青瑤正在院中晾曬新做的豆腐布,陽光灑在她挽起袖子的手臂和專注的側臉上,鍍上一層柔和的光暈。“距離黃公子第一次拜訪柳家小院已有三日,期間除了派家丁來買點豆腐,還必須是自己親自做的,順帶捎幾句關心的問候,人影也不見,難道他隻是喜歡自己做的豆腐?哎呀,人家是富家少爺,什麼東西沒吃過?是生意的事情太多了?想必是了……我在想什麼呢?人家做什麼跟我有什麼關係……”柳青瑤的內心翻江倒海,以至於手裡的活都慢了下來,甚至有的地方都做出了瑕疵。
“想什麼呢?活兒都讓你做壞了”突如其來卻又掛念許久的聲音在背後想起,驚得她一個激靈,柳青瑤見到朱常洛,她眼中瞬間亮起驚喜的光芒,臉頰微紅,放下手中的活計迎了上來:“黃公子來了?快請進!家父今日精神不錯,正在屋中看書呢。”她的態度比上次親近自然了許多,那份戒備已化作了信任與歡喜。
朱常洛含笑點頭,隨她進屋問候了柳明義。柳父氣色確實好了不少,對這位“古道熱腸”的黃公子感激不儘。寒暄片刻,朱常洛見柳青瑤似有心事,便提議道:“今日天氣甚好,不知可否請柳姑娘帶黃某在附近走走?聽聞京郊田野風貌,彆有一番意趣。”
柳青瑤有點為難,吞吐道“我還要磨豆子…還要……”“我幫你做,一直悶在屋裡做事,身子許久沒活動了”朱常洛雙臂做了做擴胸動作道。“這不好吧…”“沒什麼不好的,你隻管吩咐。王安,帶人過來乾活!”說完便挽了挽袖子,把下裳的一角帶起往腰帶裡塞了塞,等著柳青瑤的吩咐。柳青瑤看拗不過他,便告訴其他人需要乾什麼,隨後和朱常洛一起磨起了豆子。
王安驚得是外焦裡焦,連忙上前意圖幫忙,朱常洛恨得牙癢癢,但還是皮笑肉不笑的對王安“關心”道“王伯,你年紀大了,力氣活兒就不要做了,給倒倒水擦擦汗什麼的!”王安看著朱常洛想要殺人的眼神,頓時明白了什麼,連忙扇了自己一耳光,說道“謝少爺體諒老奴,老奴這就去,”說罷轉身離去。
柳青瑤說“你這東家不錯,挺關心下人的,不過他為什麼要打自己啊?”
朱常洛說“他做錯了事”。
“沒有吧,他哪裡做錯了?”
“他不該過來磨豆子”
“這也不算做錯啊,人家年紀大了還想出一份力的,我都過意不去”
“他不該過來磨豆子”
“……”
不管柳青瑤怎麼問,怎麼替王安解釋,朱常洛都是那句“他不該過來磨豆子”。說著說著,柳青瑤突然就不問不說了,因為她似乎明白什麼,臉突然紅了起來,抬頭目光正好和朱常洛溫柔的眼神對在一起,兩人不禁笑了。
皇帝的一個吩咐,院子裡頓時熱鬨了起來,這些侍衛們也享受到了超規格的待遇司禮監秉筆大太監,宮內大總管,皇帝親侍王安的端茶倒水。乾活的嘈雜聲,柳母隨處的“使不得、慢點、謝謝”聲,小石頭的喊叫玩鬨聲,外麵熱鬨非凡,但是棚子裡的兩人好似沒有被打擾一樣,她放豆子他推磨,他換桶來她擦汗,有說有笑……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兩人的手一起放在了磨柄上,更不知道什麼時候,兩人的位置變成了前後“相擁”(兩者之間還是有距離的)……身體位置的距離在拉近,心的距離同樣在拉近——這是一句看似廢話的總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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活兒也乾完了,院子也安靜了不少,侍衛們各就其職,隻有王安立在當院,麵朝磨棚,躬身低頭,立著耳朵,等著皇帝的下一步吩咐。其實內心無比煎熬“上前還是不上前,這是一個要命的問題。”作為司禮監秉筆太監,他應該上前提醒皇上的工作安排,作為皇帝親侍,他應該不上前,畢竟皇帝興致正濃看這兩人,豆子都沒了,還磨呢!
良久,外麵的安靜終於讓他們察覺到了,兩人像被偷東西被抓到一樣,迅速的分開,原地轉圈的找著活兒來掩飾剛才的尷尬。最後還是朱常洛打破了局麵“王安,活兒乾完了也不說一聲,該打!那什麼,留兩個人把剩下的豆子磨了,我和青瑤去外麵地裡轉轉!”說完拉著柳青瑤就跑出了院子。
初冬的田野略顯蕭瑟,但遠處勞作的農人、田壟間殘留的秸稈,都透著一股生機。兩人沿著田埂小路,緩步牽手而行,王安和“影子”識趣地遠遠綴著。
遠處突然揚起黃煙,有一騎向這裡飛奔過來,眾人被這一幕吸引,騎手在地頭邊翻身下馬,向眾人跑來,看到騎手身著盔甲,王安像一隻受驚的野馬向騎手跑去。“混賬!你是誰的人?沒人告訴你陛下是微服私行嗎?壞了陛下的好事,你和你主事的沒一個能跑得了!快說,什麼事!”
朱常洛眉頭緊皺,他也看到了騎手身著盔甲,如果沒有急事,也不會如此不管不顧。轉身看看柳青瑤,對方一臉疑惑,倒也沒有發問。
片刻,王安小跑過來,朱常洛迎上去直接發問“什麼事?”王安小聲且急切的說著什麼。朱常洛聽完,擺擺手,臉色陰沉蠟黃,雙手隱隱發抖。隨後平複了一下心情,轉身走向柳青瑤,麵帶微笑“沒事,家裡人把賬本搞錯了,已經處理了,我們再走走”
說完很自然的拉起柔荑,向前緩步走著。柳青瑤感覺到氣氛不再像之前一樣,而是變得有點凝重,那雙拉著她的大手,越來越緊,隱隱作痛。
“公子似乎有心事?”柳青瑤輕聲問道。
朱常洛微微一怔。他略一沉吟,把剛才收到的消息整理一番,苦澀道:“不瞞姑娘,家中…經營著幾處皇莊。近日莊上試種的一些新作物,尤其是一種名為‘土豆’的,突發惡疾,葉片焦枯腐爛,蔓延極快。莊上請了最好的老農和郎中,用儘辦法,效果甚微。眼看心血將毀,黃某心中著實憂慮。”他將土豆的症狀描述了一番。
柳青瑤認真聽著,秀眉微蹙,思索片刻道:“葉片焦枯腐爛…蔓延快…聽著倒有些像我們鄉下常見的‘爛秧瘟’。這種病最怕濕悶不透氣。”她指著不遠處一片剛翻耕過、準備越冬的土地,“公子你看,農人秋收後,常將田裡過高的秸稈燒掉或深埋,就是為了減少蟲害病害藏身,也讓土地透氣。若是暖房種菜,通風更是頂頂要緊的。”
她頓了頓,又想起什麼:“對了!我記得小時候,家裡菜園子的白菜若生了類似的爛根病,阿娘除了通風,還會去灶膛裡掏些草木灰,細細撒在菜根周圍和土裡。雖不知對公子說的‘土豆’管不管用,但草木灰性子燥,能吸濕氣,或許能頂些用?再有就是…”她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瞎想的,若是那病害實在凶猛,與其讓它禍害整片地,不如壯士斷腕,把病得厲害的秧子早早拔掉燒了,保住剩下的好苗子,總比全爛在地裡強。”
朱常洛的腳步猛地頓住了!柳青瑤這番話,如同醍醐灌頂!
隔離病株!通風降濕!草木灰(堿性)!
儘管不知道起不起作用,但是毫無頭緒的朱常洛,漸漸理清了一點殊途同歸,萬物生長無非一個環境!有了頭緒,加上自己知道的淺薄知識,慢慢有了辦法。一個從未接觸過土豆的市井女子,僅憑對農事的樸素理解和生活智慧,就點中了要害!
立即召來王安,先是把柳青瑤的分析說了一邊,後吩咐道“第一,命徐光啟劉承恩立刻將所有病株連根拔起,遠離暖房,深坑掩埋!第二,打開所有通風口,火盆減半,務必降低暖房濕氣!第三!即刻傳旨工部,調撥生石灰(堿性)五百斤,硫磺粉(殺蟲)兩百斤,火速送去!要快!第四,準備乾淨沙土,隨時準備更換病區土壤!以上辦法讓徐光啟先試一下,同時彆忘了尋找更好方法!”王安領旨退下。
巨大的驚喜和激動瞬間淹沒了朱常洛!困擾徐光啟許久的難題,竟在這田間小路上,被眼前這個聰慧堅韌的女子一語道破!他猛地轉身,目光灼灼地看向柳青瑤,眼中充滿了毫不掩飾的激賞與…熾熱的情意。
“青瑤!你真是(朕)…天才!”情動之下,甚至忘記了偽裝的身份!在柳青瑤驚訝抬頭的瞬間,他再也抑製不住內心的澎湃,俯身在她光潔的額頭上印下了一個輕柔而滾燙的吻!
“啊!”柳青瑤完全懵了,大腦一片空白,隻覺得被吻過的地方像著了火,瞬間燒遍了全身。她臉頰爆紅,心臟狂跳,下意識地後退一步,捂住了額頭,羞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公…公子!你…你…”她又羞又急,話都說不完整,眼中水光瀲灩,那模樣嬌豔欲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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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常洛也瞬間意識到自己的唐突,耳根發熱,連忙後退一步,深深一揖,聲音帶著歉意和尚未平息的激動:“青瑤姑娘!黃某…唐突了!實在是因為姑娘一言,解我心頭大患,猶如撥雲見日!一時情難自禁,萬望姑娘恕罪!”他心中懊惱自己的衝動,卻又覺得那額間的柔軟觸感,美好得讓他心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