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黎明前,天地間是一片凝固的深藍。沈陽城巨大的黑色輪廓匍匐在遼左平原上,如同沉睡的巨獸,卻散發著令人不安的死寂。明軍連營如同環繞巨獸的鎖鏈,無數火把在微涼的晨風中搖曳,映照著士兵們緊張而堅毅的麵龐。
所有目光都投向城西那片低窪地帶——爛泥窪。那裡是巨獸身上一道陳舊而致命的傷疤。
地下深處,一條狹窄、潮濕、充滿泥土和火藥混合氣味的坑道內,幾名渾身泥汙、汗流浹背的工兵正進行著最後的檢查。他們小心翼翼地將最後幾包用油布包裹、摻入了鐵釘碎片的“萬人敵”壘放在預定位置,接好長長的引線。空氣中彌漫著令人窒息的緊張,每一次鐵鍬刮擦泥土的聲音都顯得格外刺耳,仿佛下一刻頭頂的土層就會塌陷,引來守軍絕望的反撲。帶隊的老兵校尉用氣聲嘶啞地催促:“快!快!天快亮了!”他們的任務,就是將這致命的炸藥,精準地埋設在爛泥窪城牆最脆弱的基礎之下。
地麵上,進攻序列的最前沿。曹變蛟披掛整齊,焦鋼打造的胸甲在火把下泛著幽冷的光。他不斷擦拭著手中那柄同樣材質的厚背砍刀,眼神死死盯著那段沉默的城牆,如同即將撲食的獵豹。他身後,是數千名精選的陷陣銳士,同樣手持利刃厚盾,呼吸粗重,空氣中彌漫著汗味、鐵鏽味和一種壓抑的興奮。更後方,神機營的炮手和火銃手們最後一次檢查著燧發銃的擊發機構,清點著插滿銃刺的彈藥帶,輕型佛郎機炮的炮口被放平,對準了缺口兩側可能出現的援敵區域。整個明軍攻擊陣型,像一張拉滿的強弓,箭矢已搭在弦上,隻待那石破天驚的一瞬。
城頭上,守軍的警惕性在經過漫長圍困和後半夜的沉寂後,不可避免地鬆懈下來。幾個正藍旗的哨兵抱著兵器,倚著垛口打盹。偶爾有軍官巡邏經過,腳步聲在空曠的城牆上傳出很遠。他們知道明軍可能會進攻,但誰也不知道,毀滅會以何種方式、在何時降臨。對於腳下那細微的、幾不可聞的挖掘聲,無人察覺。
“時辰到!”中軍高台上,熊廷弼麵無表情,下達了最終命令。令旗猛地揮下!
沒有任何預兆。
大地先是猛地向上一拱!仿佛有一頭亙古巨獸在地底翻身!
緊接著——
“轟!!!!!!!!!”
一聲無法用言語形容的恐怖巨響猛然爆發!那不是雷鳴,不是炮響,而是大地本身的撕裂!爛泥窪那段城牆的根基處,猛地向上拱起,然後如同被一隻無形的天神巨掌狠狠砸碎!磚石、凍土、木料、人體…所有的一切都在一團驟然膨脹的、混雜著火光和濃煙的毀滅之雲中四分五裂,衝天而起!巨大的衝擊波裹挾著碎石和塵土,呈環形向四周猛烈擴散,甚至將離得稍近的一些明軍士兵都掀翻在地!
城牆,被硬生生撕開了一個寬達十餘丈的巨大豁口!硝煙彌漫,碎石如雨點般落下,豁口內外一片狼藉,殘肢斷臂隨處可見。
死一般的寂靜持續了或許隻有一息,但仿佛有一個世紀那麼長。
“殺——!!!”曹變蛟第一個反應過來,血紅的眼睛幾乎瞪出眼眶,他聲嘶力竭地狂吼一聲,揮舞著砍刀,如同離弦之箭,第一個衝向那煙塵彌漫的死亡豁口!
“殺啊!!!”排山倒海的喊殺聲瞬間將戰場淹沒!明軍銳士如同決堤的洪流,洶湧澎湃地衝過瓦礫堆,衝向豁口!
城上的守軍被這突如其來的、宛如天罰般的打擊徹底炸懵了!殘存的士兵耳朵嗡嗡作響,目瞪口呆地看著那段突然消失的城牆和如同潮水般湧來的明軍,一時間竟然忘記了抵抗!
“擋住!快擋住他們!”一個建奴梅勒額真終於從震撼中驚醒,臉上混雜著泥土和血汙,歇斯底裡地吼叫著,組織著附近慌亂的披甲兵和包衣奴才,試圖用盾牌、長矛、甚至身體去堵住那個可怕的缺口。
“神機營!前置!放!”明軍軍官的怒吼響起。
早已準備就緒的燧發銃手迅速衝到豁口兩側,甚至爬上殘存的斷牆,根本不需要仔細瞄準,對著豁口內和兩側趕來增援的建奴人群就是一陣密集的齊射!砰砰砰!白煙彌漫,彈丸呼嘯!衝在最前麵的建奴兵如同被割倒的麥子,成片倒下!
輕型佛郎機炮也被推了上來,對準豁口後方人群密集處和試圖從馬道衝下來的援兵,發射出致命的霰彈!鋼鐵風暴橫掃一切!
火力壓製!完美的火力壓製!明軍利用爆破產生的瞬間混亂和恐懼,以及新式火器的射速與威力,死死地扼住了建奴反撲的咽喉!
曹變蛟已經率部衝過了豁口,與迎上來的建奴精銳撞在一起!瞬間,刀劍碰撞聲、骨骼碎裂聲、垂死慘叫聲響成一片!焦鋼刀斧的威力此刻顯現無疑,往往能劈開建奴的劣質鎧甲,甚至砍斷對方的兵器!但建奴的白甲兵也極其悍勇,死戰不退,雙方在狹小的豁口處瘋狂廝殺,每一寸土地的爭奪都灑滿了鮮血和生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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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續的明軍士兵源源不斷地湧入,如同楔子般狠狠釘入缺口,並向兩側擴大戰果。巷戰開始了!明軍以小隊為單位,互相配合,火銃手在前射擊,刀盾手近身格殺,逐屋逐巷地清剿頑抗的敵人。
沈陽城,這座被後金竊據的遼東重鎮,在一聲驚天動地的爆炸和隨之而來的血火風暴中,迎來了它命運的轉折點。明軍的旗幟,正一步步地重新插上這片染血的土地。
爆炸聲傳來時,努爾哈赤正在汗宮內與諸貝勒進行最後一次艱難的戰術推演。巨響和隨之而來的劇烈震動,讓宮殿梁柱上的灰塵簌簌落下。“何處聲響?!”努爾哈赤猛地站起,臉色驟變。一名渾身是血的巴牙喇兵連滾爬爬地衝了進來,聲音帶著無儘的驚恐:“汗!汗王!不好了!西城…西城爛泥窪…城牆被明狗炸塌了!明軍…明軍已經殺進來了!”如同晴天霹靂!殿內所有人瞬間臉色煞白。“頂住!讓代善、阿敏立刻帶人去堵住缺口!把明狗趕出去!”努爾哈赤咆哮著,但他聲音中那絲不易察覺的顫抖,暴露了他內心的恐慌。他知道,最壞的情況發生了。壞消息一個接一個傳來。“報!代善貝勒被明軍火銃所傷,鑲紅旗傷亡慘重,快頂不住了!”“報!明軍主力正從缺口不斷湧入,我軍節節敗退!”“報!南門、東門外明軍也開始猛攻,牽製我軍兵力!”完了!努爾哈赤踉蹌一步,跌坐回椅子裡。城牆已破,軍心已亂,野戰無望,沈陽…守不住了!“父汗!快走吧!”黃台吉此刻最為冷靜,他一把扶住努爾哈赤,“趁現在還有機會,從北門突圍!去撫順,去赫圖阿拉!隻要您在,大金就還在!”莽古爾泰、阿敏等人也反應過來,紛紛勸駕。努爾哈赤仿佛一瞬間蒼老了十歲,他看著殿外越來越近的喊殺聲和火光,終於艱難地閉上了眼睛,從喉嚨裡擠出兩個字:“…突圍!”
沈陽北門被倉促打開,努爾哈赤在一眾貝勒和精銳巴牙喇兵的拚死護衛下,如同受傷的困獸,湧出城外,向著撫順方向亡命奔逃。隊伍中夾雜著驚慌失措的貴族家眷、殘兵敗將,早已失了建製,隻求速離這修羅地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