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寒風卷過遼東的山巒,吹得枯草起伏,發出嗚嗚的聲響。撫順關,這座曾經的大明邊陲重鎮,如今像一座被遺棄的孤島,沉默地矗立在逐漸凋零的曠野中。
關牆上,稀稀拉拉地站著一些後金守軍,但旗幟歪斜,士氣低落。他們早已得知沈陽陷落、大汗重傷北竄的消息,留守於此,更多是出於慣性而非戰意。關牆之下,明軍的先鋒部隊——主要是曹文詔率領的騎兵和一部分車營——已經列開陣勢,黑壓壓的一片,沉默中帶著巨大的壓力。沒有激烈的攻城戰,雙方陷入一種詭異的對峙。
一輛裝飾簡樸卻帶著皇家標識的馬車在精銳騎兵的護衛下,來到軍陣之前。車簾掀開,下來的並非戎裝武將,而是身著三品孔雀補子文官袍服的遼東巡撫袁崇煥。他是奉熊廷弼之命,前來負責接收撫順關及周邊地區。
袁崇煥沒有佩劍,隻帶著幾名屬官和一隊手持節旗的儀仗。他緩步走向關牆,在一箭之地外停住,朗聲道:“關上守將聽真!我乃大明遼東巡撫袁崇煥!沈陽已複,爾主北遁,天命已歸大明!撫順本乃漢家故土,豈容爾等久踞?今本撫奉熊經略將令,前來接收關防!若肯開關納降,保爾等性命無虞,亦可酌情安置。若負隅頑抗,天兵一至,玉石俱焚!”
他的聲音洪亮,在秋風中傳得很遠。關牆上一陣騷動,幾個軍官模樣的人探頭探腦,交頭接耳。
良久,關門發出沉重的吱呀聲,緩緩打開一條縫隙。一個穿著舊明軍千總服飾、卻剃了金錢鼠尾的漢人降將,戰戰兢兢地走了出來,身後跟著幾個包衣奴才,捧著一個托盤,上麵放著撫順關的印信和兵符冊簿。
“罪…罪將王世忠,叩…叩見巡撫大人!”那降將撲通跪倒在地,聲音顫抖,“我等願降!隻求大人開恩,饒我等性命!”
袁崇煥麵色冷峻,示意屬官上前接收印信,驗看無誤後,才緩緩開口:“既願歸順,便是我大明子民。起來吧。令關上守軍,即刻解除武裝,出關聽候整編。所有旗人女真)兵丁,另行看管。”
沒有歡呼,沒有戰鬥,撫順關就這樣兵不血刃地回到了大明手中。然而,袁崇煥看著那些垂頭喪氣走出關門的降兵,看著關內破敗的景象和遠處蒼茫的群山,心中並無多少喜悅。接收一座空關容易,但要真正消化這片土地,清除建奴的影響,重建防禦,安撫或甄彆那些降人、難民,才是真正艱巨的任務。關外,就是努爾哈赤的老巢赫圖阿拉,誰都知道,那頭受傷的老虎,絕不會甘心失敗。
月港,鄭芝龍私宅深處一間隱秘的密室。厚重的絨毯吸收了腳步聲,空氣中混合著雪茄的煙味和咖啡的奇特香氣。鄭芝龍大馬金刀地坐在主位,他的對麵,是兩位不速之客——荷蘭東印度公司駐澎湖的代表範·德·勃爾格和他的通譯。
“鄭將軍,”勃爾格用生硬的漢語說道,語氣帶著一絲歐洲商人特有的傲慢與謹慎,“您在澎料羅灣的‘壯舉’,我們印象深刻。但如今明朝在北方的勝利,似乎改變了遊戲的格局。我們想知道,您之前的承諾,是否還能作數?”
鄭芝龍獨眼眯著,把玩著一支精美的象牙煙嘴,嘿嘿一笑:“勃爾格先生,明朝贏了北邊,不等於就能管得了南邊的海。這海上的規矩,以前是我鄭芝龍定的,現在,以後,還是我鄭芝龍說了算!”
他話鋒一轉,帶著威脅:“倒是你們,占著澎湖,又和大員台灣)的土番攪在一起,是真不把我大明、不把我鄭某放在眼裡了?信不信我明天就派兩百條船,把澎湖給你們踏平了?”
勃爾格臉色微變,強自鎮定:“將軍息怒。我們無意與您為敵。澎湖隻是暫時的貿易點…我們真正感興趣的,是穩定的、不受明朝官府乾擾的對日、對大明貿易。如果將軍能保證這一點,並且允許我們的商船在您的勢力範圍內安全通行、停靠補給,我們願意支付合理的…‘護航費’,並且,在必要時,可以提供一些…嗯…技術上的幫助,比如造船、鑄炮…”
鄭芝龍心中冷笑,這些紅毛鬼,無非是想利用自己對抗明朝海禁,同時又垂涎自己的勢力網。但他麵上不動聲色:“護航費?好說。技術?也好說。但你們得先拿出誠意來。澎湖,必須撤!大員那邊,也不準再擴張!以後所有經過這邊的西洋船,都得掛我鄭家的令旗,按我的規矩來!答應這些,咱們再談彆的。”
談判在看似友好實則劍拔弩張的氣氛中進行著。鄭芝龍既要借助荷蘭人的力量和技術增強自身,又要嚴防他們反客為主。而勃爾格則想利用鄭芝龍作為突破口,同時又對這個難以掌控的中國海盜頭子充滿戒心。一場基於利益而非信義的脆弱聯盟,正在這密室裡艱難地醞釀。鄭芝龍不知道的是,他對荷蘭人技術的渴望,恰恰與遠在北方海灣中王承恩的努力,形成了一種微妙而危險的競賽。
京師,工部衙門。一場關於匠戶管理新章程的辯論正在進行,但與之前的激烈反對不同,此次氣氛嚴肅了許多。定王朱由檢和楊漣的調查結果,尤其是胡八一那番肺腑之言,起到了關鍵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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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任工部尚書原尚書因匠戶風波被問責去職)拿出了一份由皇帝朱批同意、孫傳庭和楊漣等人參與擬定的《匠作功績考核與酬賞新則》草案。新則的核心,是引入了一套量化的“功績點”製度。工匠依據其技術等級由老師傅和官員共同評定)、完成工作的數量、質量尤其強調“實名追溯”下的良品率)、以及是否有創新改進,來獲得相應的“功績點”。功績點直接與月餉、賞銀掛鉤,甚至可以累積到一定點數後,用於申請“脫籍”即後代不再世襲匠戶身份)、或換取子弟入官學讀書的機會、或優先獲得田地賞賜。同時,新則也規定了嚴格的監督和懲罰措施,對克扣功績點、考核不公的官吏,處罰極其嚴厲。
草案宣讀完畢,堂下一片寂靜。許多保守派官員臉色難看,卻不再像以往那樣直接反對。皇帝的態度、遼東的戰事需求、以及之前的風波,都讓他們意識到,改革已勢在必行。一位老侍郎顫巍巍地開口:“尚書大人,此法…是否過於…急進了?脫籍、入學,此乃士子之途,若匠人皆可如此,恐動搖國本…”新任尚書沉聲道:“陛下有旨:非常之時,當行非常之法。遼東將士浴血奮戰,所需軍械皆賴工匠之手。若不能使其安心效力,何談國本?此新則,先在京師兵仗局和鳳凰城兵仗局試行,待成效顯著,再行推廣。此事,無需再議!”皇權的高壓和現實的需求,終於強行推動著這項觸及根本的製度變革。消息傳到兵仗局,工匠們奔走相告,歡呼雀躍。胡八一拿著那份抄錄下來的新則條文,手都在發抖,他看不懂所有字,但聽人念懂了意思。“有盼頭了…孩子們…有盼頭了!”他老淚縱橫。這套看似冰冷的“功績點”製度,卻為他們這些世代被視為賤役的人,打開了一扇通往尊嚴和希望的窄門。
紫禁城,文華殿側殿。朱由檢、柳文耀、李自成、張獻忠四人麵前,又擺上了一道新的“考題”。這是一份來自遼東的緊急文書抄件:大量原被建奴擄掠為奴的漢民、以及從更北方逃難來的蒙古部落、甚至還有一些不堪努爾哈赤壓榨的女真貧民,在明軍收複遼沈後,紛紛湧來,乞求安置。人數已達數萬之眾,且每日都在增加。如何安置這些人?如何甄彆其中是否有奸細?如何防止疫病流行?如何籌措糧食過冬?這是一個極其現實和棘手的難題。朱常洛沒有給出任何指示,隻是讓四個少年各自思考,提出解決方略。朱由檢眉頭緊鎖,翻閱著戶部關於糧儲的舊例,試圖從故紙堆裡找到依據:“當按流民舊例,設粥廠賑濟,搭建臨時窩棚,並由官府登記造冊,仔細甄彆…”小石頭卻想到的是軍事:“這麼多人聚在一起,容易生亂!得派兵看著!青壯的可挑出來修城牆、運糧草,給他們飯吃,也算以工代賑!有手藝的匠人優先選用!”李自成撇撇嘴:“官府哪來那麼多糧食白養人?要我說,就把那些沒人種的地分給他們種!誰種誰收,官府頭一年少收點稅就行!再不行,挑些身強力壯的補入軍戶!”張獻忠眼珠一轉,出了個餿主意:“要俺看,裡麵肯定有韃子細作!全抓起來審!審不出來就趕回關外去!讓他們自己狗咬狗!省得浪費糧食!”四種截然不同的思路,體現了他們不同的出身、經曆和性格:朱由檢的循規蹈矩,小石頭的實用主義,李自成的底層經驗,張獻忠的粗暴簡單。他們的條陳被呈送禦前。朱常洛看後,未置可否,隻是對王安淡淡道:“傳給孫先生和袁崇煥看看吧。讓他們也看看,大明的未來,都在想些什麼。”這些稚嫩甚至荒謬的想法,同樣是帝國需要麵對的真實一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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