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昌四年的深秋,寒意已悄然浸透京師的每一個角落。文華殿後的暖閣內,炭盆燒得正旺,卻驅不散朱常洛眉宇間凝結的沉重。他麵前禦案上攤開的,並非尋常的奏章,而是幾份看似風馬牛不相及的文件:一份是孫傳庭呈報的“昭信股票”首期兌付情況及後續發行計劃的密折;一份是秦良玉自四川發來的、詳細羅列清丈後新增田畝賦稅數據的捷報,以及一份請求增築邊堡、推廣新式農具的規劃圖說;另一份,則是駱養性通過特殊渠道遞送的、關於朝野上下對《天工開物》及“格物”之風議論的輿情彙總。
這些文書,如同散落的拚圖,拚湊出帝國當下革新與守舊激烈碰撞的全局。朱常洛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麵,目光最終落在了一份剛由通政司送來的、幾位致仕元老聯名上奏的折子上。折子文辭華麗,引經據典,核心卻隻有一個:懇請陛下“崇正道、黜邪術”,暫緩新政,收回《天工開物》,以正人心、息物議。
“邪術……”朱常洛低聲重複著這兩個字,嘴角勾起一絲冷峭的弧度。他知道,這並非簡單的學術之爭,而是深植於利益與觀念土壤中的頑抗。那些因清丈而利益受損的豪強,那些因“昭信股票”感到傳統財政秩序被挑戰的守舊官僚,那些因女子為將、實學興起而地位受到隱隱威脅的士大夫,正借著攻訐“奇技淫巧”之名,行反對變革之實。
他沒有立刻召見閣臣商議,而是獨自陷入了長久的沉思。係統雖已沉寂多時,但那“國運38”的冰冷數字,如同懸頂之劍,時刻提醒他時間的緊迫。他知道,任何退縮和猶豫,都可能讓剛剛聚起的一點星火熄滅於狂風暴雨之前。
戶部衙門的一間偏廳內,氣氛與暖閣的凝重截然不同。空氣中彌漫著新墨與算盤珠碰撞的清脆聲響。孫傳庭並未身著官袍,而是一身半舊的深藍直裰,正與幾位戶部、皇商司的精乾吏員,以及兩位被特許參與機要的、與皇室關係密切的大商人,圍坐在一張巨大的方案前。
方案上鋪開的,是“昭信股票”首期認購、兌付利息的明細賬冊,以及第二期發行的初步方案草圖。
“首期百萬兩,解了宣大、遼東的燃眉之急,利息也已按期兌付,皇商司帶頭,信譽算是立住了。”一位皇商司的管事撚著胡須,語氣中帶著幾分自豪,“如今市麵上,對這‘股票’好奇、心動者不在少數,尤其是那些與海運、工坊關聯緊密的商家,嗅覺最是靈敏。”
另一位麵容精瘦的徽商接口道:“孫大人,利息固然誘人,但商賈最重穩妥。首期有皇商司和幾位勳貴背書,大家尚敢一試。這二期……規模若要擴大,光靠‘未來鹽課茶稅’的許諾,恐怕還不足以讓更多人放心掏出真金白銀。畢竟,朝廷……嗯,以往的信譽……”他話未說儘,但意思明白,指的是曆代朝廷拖欠商款、甚至強行攤派的舊事。
孫傳庭平靜地聽著,並無不悅。他深知商賈心理,空口白牙難以取信。“李東主所言極是。故第二期發行,除了以新增遼東、山東鹽場未來三年課稅為抵押外,陛下已特許,可由皇商司出麵,以部分抄沒之官田、店鋪契約為附加擔保。同時,”他頓了頓,目光掃過眾人,“認購達到一定數額者,其子弟入國子監或地方官學,可酌情優先考量;其家族經營皇商司相關業務,在同等條件下,亦可獲優先采買之權。”
此言一出,在座的商人眼神頓時亮了起來。這已不僅僅是借貸生息,更是將家族利益與朝廷新政進行了更深度的捆綁,甚至觸及了以往難以企及的仕途門檻和官方渠道。風險固然有,但潛在的回報,足以讓有魄力者心動。
“此外,”孫傳庭補充道,“二期股票,將嘗試小範圍允許民間轉讓。當然,細則需嚴格製定,以防奸人炒買炒賣,擾亂秩序。”這又是一個大膽的嘗試,旨在增加股票的流動性和吸引力。
偏廳內的討論愈發深入,算盤聲劈啪作響,勾勒出一幅與朝堂上道德文章截然不同的、充滿銅臭氣息卻務實無比的資金流動圖景。孫傳庭知道,這條路布滿荊棘,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但為了給新政輸血,為了打破財政僵局,他必須將這“借未來之錢”的棋走下去。這場發生在戶部偏廳的銀錢博弈,其意義,絲毫不亞於文華殿內的任何一場禦前辯論。
成都總兵府的後院演武場,秋風卷起幾片落葉。秦良玉並未披甲,隻著一身利落的箭袖勁裝,手中白杆長槍如蛟龍出海,點、刺、掃、紮,招式淩厲,帶著一股壓抑不住的殺氣。槍風呼嘯,將地上的落葉攪得紛飛旋轉。
一套槍法練完,秦良玉額頭微見汗珠,氣息卻依舊平穩。她接過侍女遞上的布巾,隨意擦了擦,目光投向演武場角落。那裡,幾名忠貞營的女兵正小心翼翼地調試著一隻碩大的“木鳥”——那架改良後的“信鳶”。經過數次失敗,這次似乎有了些進展,木鳥在繩索的牽引下,能借著風力短暫滑翔出十餘丈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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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軍,京中又有密信至。”心腹女官快步上前,呈上一封火漆密函。
秦良玉拆開一看,是孫傳庭的回信。信中並未過多安慰,而是冷靜分析了流言的源頭可能指向的幾股朝中勢力,並建議她“以實績破虛妄,以靜製動”,同時將川中土司動向的詳細情報共享給了兵部,提請朝廷注意西南大局,無形中抬高了秦良玉所處位置的重要性。
秦良玉將信紙在指尖撚了撚,隨即投入身旁的炭盆,看著火苗將其吞噬。孫傳庭的策略與她所想不謀而合。自辯徒增笑柄,唯有更強的實力和更硬的拳頭,才能讓宵小閉嘴。
她轉身走向簽押房,路上恰好遇到剛從邊境巡閱歸來的兒子馬祥麟。年輕的將軍風塵仆仆,但眼神銳利,身姿挺拔,經過邊境的曆練,眉宇間多了幾分沉穩和煞氣。
“母親,邊境諸土司已暫時安撫,但兒觀其神色,並非真心順服,尤其是播州楊氏舊部,暗地裡小動作不斷。”馬祥麟稟報道。
秦良玉點點頭:“意料之中。一味的懷柔,隻會讓他們覺得朝廷軟弱。祥麟,你回來的正好。整軍計劃需加快,尤其是火炮的操練和新式陣法的演練。那些從格物院送來圖解的火銃陣列之法,要儘快讓將士們熟悉。”
她頓了頓,眼中寒光一閃:“還有,之前查出的那幾個與外界勾結、散布流言的軍中蛀蟲,按律處置,明正典刑!首級傳閱各營,以儆效尤!要讓所有人知道,我秦良玉的軍中,容不下兩麵三刀、吃裡扒外之徒!”
馬祥麟肅然領命:“是!兒臣即刻去辦!”
鐵腕之下,流言雖未絕跡,但軍中那股因質疑而浮動的暗流,被強行壓製了下去。秦良玉用行動宣告:無論京中如何風雨,在這四川之地,她依然是說一不二、掌控大局的鐵血總兵。而那隻即將試飛的“信鳶”,或許將成為她下一步掌控更廣闊天地的眼睛。
靖安堡原鎮北堡)的望樓高出城牆一截,成為俯瞰周邊的最佳製高點。李永芳再次舉起了那支單筒望遠鏡。經過格物院工匠的連夜改進,新送來的這支鏡子視域清晰了不少,數裡外黑龍江對岸林間驚起的飛鳥都依稀可辨。
鏡頭緩緩移動,掠過秋日下泛著幽光的江麵,掃過對岸枯黃與墨綠交織的廣袤森林。突然,他的動作停住了。鏡頭裡,對岸一處林木稀疏的山坡上,似乎有幾個極細微的黑點在移動,若非借助這“千裡眼”,根本不可能被發現。
“方位,東北偏北,距堡約十五裡,山坡向陽處,有可疑移動目標,約五至七人。”李永芳沉聲向身旁的副將口述,副將迅速在地圖上標注。
這已是本月第三次發現羅刹人的小型偵察隊在對岸活動了。他們不再試圖強攻堡壘,而是化整為零,像幽靈一樣滲透過來,測繪地形,窺探明軍虛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