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光輝推著楊建業的輪椅穿過葡萄架時,竹影在青磚地上晃出細碎的斑駁。他爹楊建業的手指正無意識地敲著輪椅扶手,那是年輕時指揮球隊防守的習慣——當年在省體校的球館裡,這雙手敲三下戰術板,就意味著要啟動全場緊逼……
“爸,慢點晃,當心手麻。”楊光輝把輪椅停在石榴樹下,剛要轉身去扶後麵的人,就聽見身後傳來一聲急促的刹車聲。楊輝推著楊健軍的輪椅衝過來,輪椅軲轆碾過石子路,帶起的小石子彈在石榴樹乾上,“嗒”地一聲輕響。
“老楊!你看那是不是赫勇?”楊健軍的聲音比年輕時啞了些,卻還帶著當年在球場邊吼戰術的穿透力。他前傾著身子,手指死死攥住輪椅扶手,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像抓住了快從指尖溜走的時光。
楊建業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去——悅和園東角的紫藤架下,一個穿深藍色運動服的男人正坐在石凳上,背對著他們,手裡捏著個籃球,手指一下下摩挲著球麵。那背影不算挺拔,肩膀有點習慣性地向內收,可當他抬手抹額頭汗水時,右臂上那道月牙形的疤在夕陽下亮了一下——那是當年省運會決賽時,為了救一個快出界的球,撞在看台台階上留下的。
“是他。”
楊建業的聲音突然低了下去,像被什麼東西堵住了喉嚨。他抬起手,想揮一下又放了下去,最後隻是輕輕拍了拍楊光輝的手背,“推我過去。”
赫勇正低頭數著籃球上的紋路,聽見輪椅軲轆聲時沒回頭——悅和園裡輪椅多,他早習慣了這種聲音。直到一個帶著點顫的聲音在身後響起:“當年教你的‘三步上籃假動作’,還沒忘吧?”
赫勇捏著籃球的手指猛地一緊,球差點從手裡滑出去。他像被施了定身咒,僵了足足有五秒,才緩緩轉過身。
紫藤花落在他的肩膀上,也落在對麵兩個老人的輪椅上。楊建業鬢角的白比記憶裡多了大半,可眼睛還是那麼亮,像藏著兩盞球場邊的探照燈;楊健軍的背更駝了些,但嘴角那道因為總吼隊員而留下的紋路,和二十年前一模一樣。
“楊教練……楊指導……”
赫勇的聲音卡了殼,喉嚨裡像塞了團棉花。他想站起來,膝蓋剛一用力,就想起自己現在的情況,動作猛地頓住,臉上瞬間湧上一層紅,“我……”
“坐著吧……”
楊健軍笑著擺擺手,聲音裡的嚴厲全化成了軟的:“你楊叔的腰去年剛做了手術,現在也隻能坐著跟你說話,咱仨算扯平了。”
楊光輝和楊輝很有默契地退到紫藤架外,把空間留給這三個被時光困住又重新遇見的人。楊建業被推到赫勇對麵的石凳旁,他伸出手,碰了碰赫勇手裡的籃球:“這球不行,氣太足,拍起來震手——你以前就不愛用硬球,說影響手感。”
赫勇的眼眶突然熱了。他記不清自己有多少年沒聽過這種帶著細節的惦記了。自從坐上輪椅,身邊人要麼小心翼翼繞開“籃球”兩個字,要麼就用同情的語氣說“過去的事彆想了”,沒人記得他當年對籃球有多挑剔,連球的氣壓都要按自己的手感調。
“您還記得……”他低下頭,下巴抵著籃球,聲音悶悶的。
“怎麼不記得?”楊健軍接過話頭,語氣裡帶著點當年的“凶”,又藏著心疼,“你是我帶過的隊員裡最強的一個——崴了腳說沒事,打著封閉上場;胳膊縫了五針,第二天就敢扣籃。那時候我總罵你不愛惜自己,現在才知道,你是把球看得比命重。”
赫勇的肩膀輕輕抖了一下。他抬起頭,夕陽正好落在楊健軍鬢角的白發上,像鍍了層金。
“楊指導,當年……”他
想說點什麼,比如當年突然倒下時的不甘,比如這些年在輪椅上的掙紮,可話到嘴邊,卻隻變成一句,“對不起,沒給您拿個全國冠軍回來。”
楊建業突然笑了,那笑聲裡帶著點欣慰,又有點無奈:“傻小子,我們倆當年最得意的,從來不是你能拿多少冠軍。是你十七歲那年,在省體校的澡堂裡,跟一個嘲笑隊友腿有殘疾的替補隊員打架——你說‘打球靠的是手和腦子,不是腿’。那時候我就知道,這孩子心裡亮堂。”
他伸出手,輕輕拍了拍赫勇的膝蓋:“現在也是。”
赫勇的眼淚終於沒忍住,順著臉頰滑下來,滴在籃球上,暈開一小片深色的水漬。他趕緊用手背擦掉,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讓您見笑了。”
“哭什麼?”楊健軍從口袋裡掏出塊手帕遞給他,那手帕還是印著市體校標誌的老款。
“當年他在球場上摔得多狠都不哭,現在跟我們倆老頭子麵前,掉幾滴眼淚怎麼了?”
楊建業笑著說。
四個人坐在紫藤架下,夕陽把他們的影子拉得很長,交疊在一起,像一幅被時光浸泡過的畫。楊輝和楊光輝遠遠看著,沒過去打擾——有些重逢,需要留給當事人慢慢發酵。楊輝掏出手機,給赫銘發了條消息:“你叔在紫藤架這兒,狀態不錯,帶了倆‘大驚喜’。”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赫銘收到消息時,正坐在冷冰霜的診室裡發呆。冷冰霜剛給他做完腿部神經檢查,手裡拿著記錄板,眉頭微微皺著:“肌電反應比上周好點,但你好像沒怎麼配合?是不是心裡還在打鼓?”
赫銘搖搖頭,又點點頭。他看著窗外,剛才路過的護士說大家都去體檢了,隻有他被“落下”了。他知道這是悅和園的好意,怕他多想,可心裡還是有點空落落的,像被排除在外的小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