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擦黑時的熱鬨剛歇下，悅和園的夜色裡便浮起另一重規律的聲響。廊下的燈籠次第亮起，許慧瑤拎著個竹編小筐，踩著青石板路慢悠悠往舒雅軒走——這是園子裡雷打不動的規矩，每晚戌時，她先挨屋收走老人們聽小說的收音機、看節目的小電視，免得聲光擾了睡眠；
接著是薑雪蓮帶著醫生們拎著藥箱巡視，量血壓、掖被角，聽著呼吸聲判斷安穩；最後輪到冷冰霜，手裡端著杯溫蜂蜜水，給起夜的老人遞一口，再檢查門窗是否關牢。往常這時候，園子裡早沒了嬉鬨，隻有燈籠在風裡輕輕晃。
可今晚不同。許慧瑤剛推開雷爺爺的房門，就聽見身後“嗖”地一陣風，小小小布丁攥著把山裡紅，從月亮門石墩後竄出來，像隻圓滾滾的小鬆鼠，哧溜鑽進了隔壁劉奶奶屋。
“雷爺爺，收音機我收走啦。”
許慧瑤笑著把半導體放進筐裡，轉身就聽見劉奶奶屋裡傳來奶聲奶氣的嘀咕：“劉奶奶，給你兩個山裡紅，甜的。”
她剛走到門口，門“吱呀”開了條縫，小布丁舉著空了一半的口袋，從門縫裡擠出來，辮子上還沾著根劉奶奶的銀發釵。
“大姨姥好！”
她脆生生喊著，不等許慧瑤開口，扭頭就往走廊另一頭跑，邊跑邊喊：“李太爺爺！給你們山裡紅！”
許慧瑤無奈地搖搖頭，跟在後麵拾掇。小布丁腳程快，她收完西頭的收音機，那孩子已經竄到東頭，正踮著腳往林樾檑父親手裡塞果子，林樾檑的父親笑得胡子都翹起來：“咱小布丁比收音機還熱鬨喲。”
小小小布丁卻一本正經的糾正著林樾檑的父親：“太爺爺，我是小小小布丁，小布丁是我媽媽，我是小小小布丁……”
“小小小布丁，彆搗亂，爺爺該睡覺了。”
許慧瑤伸手去撈她，小小小布丁身子一扭，像條小魚似的滑開，噔噔噔跑出舒雅軒，直奔翰林軒。
林晚禾正坐在廊下納鞋底，見小小小布丁舉著空口袋衝過來，笑著往屋裡指：“你爹正在屋裡跟那個蒸鍋說悄悄話呢，去聽聽？”
小布丁眼睛一亮，鑽進門就喊：“爹！我給你帶山裡紅……呀，發完啦！”
屋裡正看著蒸鍋發呆的赫銘被嚇了一跳，手裡的鋼珠掉了兩顆。
小布丁卻已經跑到隔壁，扒著徐雲清的門框喊：“徐姥爺，你藏的糖給我一顆，我分你……哦，我沒山裡紅了。”
許慧瑤追到翰林軒時，小布丁正被於飛抱在懷裡，嘴裡叼著顆水果糖，含糊不清地說：“於飛姥爺，我不鬨了，我去找大姥爺。”
說著滑下地，一陣風似的衝進養身堂，回頭對於飛喊：“飛姥爺，明天我姥爺給我買糖葫蘆分給您吃！”
林樾檑剛啃完半穗烤苞米，正對著空碗歎氣，見小布丁撲過來摟住他脖子，嘴裡還甜絲絲的：“姥爺，您彆生氣，明天我讓趙爺爺再給我山裡紅，分你一半！”
“你還知道回來？”
林樾檑故意板起臉，卻忍不住捏了捏她的臉蛋：“剛才大姨姥追你半園子，知道錯不？”
小布丁眨巴眨巴眼，突然從他懷裡掙出來，往門外瞅了瞅，拽著林樾檑的袖子小聲說：“姥爺，大姨姥來了，我先跑啦！”
話音未落，已經竄出了門。
許慧瑤拎著竹筐站在門口，哭笑不得：“樾檑哥，你這外孫女，比你小時候還能鬨。”
她轉頭看向跑遠的小身影，正看見張曉倩追了過去，手裡不知何時多了把戒尺——應該是從林晚禾那裡順的量布料的尺子：“看我今天不打她屁股。”
林樾檑在屋裡喊：“輕點打！小布丁，你敢動小小小布丁，明天我就吃老六樣！”
張曉倩回頭看著許慧瑤說：“大姨，我爹可真敢想！”
許慧瑤也笑了：“讓他做美夢吧！”
娘倆一前一後追進兒童樂園時，裡麵靜悄悄的。小小小布丁猛地刹住腳，借著月光瞅見小朋友們都躺在地板上，朵朵的被子被她踹倒一邊，冬娃則把被子壓在身下，小肚皮露在外麵。
剛才還瘋跑的小小小布丁突然放輕了腳步。她先踮腳走到朵朵旁邊，輕輕把被子蓋到朵朵肩上，又扯了扯被角；轉身看冬娃，拽了兩下被子沒拽動，便跑到牆角的小櫃子前，抱出自己的小花被，小心翼翼地蓋在冬娃身上，還把被角往他脖子底下掖了掖。
夏豔正坐在角落的小床邊打盹，被窸窸窣窣的聲音驚醒，睜眼就看見小布丁抱著自己的小枕頭，站在旁邊眼巴巴地瞅她。
“要跟我睡？”
夏豔笑著掀開被子。
小小小布丁點點頭，飛快地鑽進去，把枕頭往夏豔身邊挪了挪，閉上眼睛。沒一會兒，就傳來輕輕的呼吸聲，小眉頭還微微皺著，像是夢裡還在跟誰賽跑。
張曉倩和許慧瑤站在門口，張曉倩手裡的戒尺早被許慧瑤搶過去悄悄藏進了袖子裡。看著女兒熟睡的側臉，張曉倩輕輕歎了口氣，聲音軟得像棉花：“這孩子，鬨歸鬨，心倒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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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慧瑤往兒童樂園外走，燈籠的光映著她的笑：“隨她姥爺，嘴上不饒人，心裡揣著暖呢。”
廊下的燈籠還在晃，園子裡終於靜了。舒雅軒的老人們已經睡熟，翰林軒的燈次第熄了，養身堂裡，林樾檑摸著空碗，突然笑出了聲。冷冰霜端著蜂蜜水走進來：“笑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