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夜盜鹹鹽晨撒希望
這一夜,對於陳延嶽來說,格外的漫長且煎熬。
他躺在炕上,緊閉著雙眼,卻毫無睡意。身旁二哥陳延嶺均勻的鼾聲和父母屋內隱約傳來的呼吸聲,在他耳中都被無限放大,每一次翻身,每一聲輕微的囈語,都讓他心驚肉跳。他的心如同被放在文火上慢烤,焦灼、愧疚、恐懼、還有一絲孤注一擲的興奮,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折磨得他幾乎要喘不過氣。
時間一點點流逝,窗外月色從明亮漸漸變得朦朧。估摸著已是後半夜,家裡人都該陷入沉睡之時,陳延嶽悄悄地、極其緩慢地睜開了眼睛。
他屏住呼吸,側耳傾聽。除了鼾聲和蟲鳴,再無其他動靜。
是時候了。
他像是執行一項極其危險又至關重要的任務般,用著前所未有的輕柔和緩慢,一點一點地掀開身上那床破舊的薄被。冰冷的空氣瞬間包裹了他,讓他打了個激靈,頭腦卻因此而更加清醒。
他先是小心翼翼地坐起身,每一個關節的動作都控製在最小的幅度,生怕發出一絲一毫的聲響。然後,他慢慢地挪動身體,將雙腿垂下炕沿,腳尖摸索著探向放在地上的草鞋。
就在他的腳趾剛剛觸碰到冰涼的草鞋邊緣時——
“嗯……老三?”身旁的二哥陳延嶺忽然含糊地咕噥了一聲,翻了個身,麵朝著他這邊!
陳延嶽的魂差點被嚇飛!全身的血液仿佛瞬間凝固,肌肉僵硬得如同石頭,連呼吸都徹底停滯了!他保持著那個彎腰撅臀、一腳懸空的滑稽姿勢,一動不敢動,心臟瘋狂地擂動著胸腔,咚咚咚的聲音在他自己聽來如同擂鼓。
黑暗中,他看不清二哥的表情,隻能感覺到對方的呼吸似乎噴到了自己臉上。他拚命祈禱二哥隻是睡迷糊了,說的夢話。
萬幸的是,陳延嶺隻是咕噥了那麼一聲,砸吧砸吧嘴,並沒有進一步的動作或追問,鼾聲很快又變得均勻起來。
陳延嶽在原地僵了足足有十幾息,確認二哥確實又睡熟了,才敢極其緩慢地、一寸寸地呼出那口憋在胸口的氣,感覺後背已經被冷汗浸濕了一片。他再也不敢耽擱,用微微顫抖的手飛快地套上草鞋,也顧不上係好,就像一隻受驚的狸貓,踮著腳尖,弓著腰,無聲無息地溜出了房門。
堂屋裡一片漆黑,隻有清冷的月光從窗戶的破洞漏進來幾縷,勉強勾勒出灶台、水缸等物體的輪廓。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柴火和食物混合的味道。
陳延嶽目標明確,摸向灶台角落那個被母親擦拭得乾乾淨淨、平時絕不允許他們兄弟亂碰的陶土鹽罐。
他的手在觸碰到冰涼的鹽罐時,再次不受控製地抖了一下。一種強烈的負罪感湧上心頭。這罐子裡裝的,不僅僅是鹹味,更是父母辛勤勞作換來的血汗錢,是全家賴以調味的珍貴物資。
他猶豫了那麼一刹那。但想到山上一無所獲的陷阱,想到小侄子那雙充滿希望的眼睛,想到家裡窘迫的現狀,他最終還是咬了咬牙,狠下心來。
他輕輕掀開鹽罐的蓋子,借著微弱的月光,看到裡麵是淺淺一層泛著青灰色的粗鹽粒。他伸出兩根手指,極其小心地、用指尖撚起一小撮鹽粒。那粗糙的顆粒感硌著他的指尖,也硌著他的心。
太少了……這麼一點,能有什麼用?他心裡想著。
於是,他又撚起一小撮。想了想,覺得還是不夠,咬咬牙,又加了少許。
他不敢再多拿了,每一粒鹽的減少都讓他心驚肉跳。他找來一小塊平時用來引火的、相對乾淨的破布頭,將這點在他看來已然是“巨量”的鹽粒仔細地包好,揣進懷裡最貼身的地方。
做完這一切,他並沒有立刻離開。他看著那明顯淺下去一層的鹽罐,內心掙紮無比。他鬼使神差地又伸出手,從破布包裡倒回了一小半鹽粒回去,看著鹽罐似乎沒那麼空了,心裡才稍微好受一點點,但懷裡的那份重量和罪惡感卻絲毫未減。
他像個幽靈一樣,重新溜回屋裡,躺回炕上,將那包著剩餘鹽粒的小布包緊緊攥在手心,貼在胸口,仿佛那是什麼燙手的山芋。他一夜無眠,睜著眼睛直到天色微明。
天剛亮,家裡人就陸續起來了。陳延嶽幾乎是立刻跳下炕,動作麻利地穿好衣服,拿起牆角的柴刀和繩索,就準備往外衝,隻想儘快離開這個讓他充滿負罪感的地方。
“延嶽。”父親陳滿倉的聲音忽然從身後傳來。
陳延嶽渾身一僵,腳步瞬間釘在原地,心臟再次狂跳起來!被發現了?!他腦子裡一片空白,冷汗刷地一下就冒了出來,甚至不敢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