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沙如燒，卷著能燙穿麻布的熱浪，在天地間鋪成無邊無際的枯黃。林幽背著半舊的黑色布囊，腳掌踩在被曬得發脆的沙礫上，每一步都陷下去半指深，又伴著細碎的“咯吱”聲抬起來。他額前的碎發早被汗水浸得貼在皮膚上，視線裡的沙丘卻像永遠走不完的浪濤，前一個剛被甩在身後，下一個又橫亙在眼前，連風裡都裹著砂礫，打在臉上生疼。
布囊裡的東西不重，卻壓得他心口發沉。那是石影的遺物——一塊巴掌大的墨玉，玉麵上刻著扭曲的紋路，像蛇，又像某種古老的符文。三個月前，石影在對抗“深淵之眼”的據點時，最後一次傳訊隻說了半句“沙漠底下有古城……藏著能破局的東西……”，再之後，便隻剩通訊器裡斷斷續續的電流聲，和最後傳來的、被利刃刺穿皮肉的悶響。
林幽攥了攥手心，指腹觸到墨玉邊緣的棱角。他花了三個月時間，從石影殘留的據點裡翻出所有零碎線索，又沿著“深淵之眼”曾活動過的沙漠軌跡追查，終於在三天前，發現這塊墨玉在特定角度的日光下，會折射出細微的光紋，那些光紋拚起來，竟是一張簡略的沙漠地形圖——而圖中標注的終點，就在這片被當地人稱為“死蛇海”的無人沙漠深處。
“死蛇海”的名字不是白來的。據說這裡曾有過成片的蛇類棲息，卻不知為何突然集體消亡，隻留下滿地乾枯的蛇骨，後來風沙掩埋了痕跡，隻剩偶爾從沙層下翻出的、泛著土黃色的蛇骨碎片，證明那些生靈曾存在過。林幽這一路走下來，已經見過三具這樣的碎片，最長的一段有手臂粗，骨頭上還留著被啃噬過的齒痕，不知是多少年前的舊物。
日頭漸漸西斜，原本熾烈的陽光弱了些，風卻更狂了。林幽停下腳步，從布囊裡摸出水壺，擰開蓋子喝了一口——水已經溫得發膩，卻依舊珍貴。他抬頭望向天空，原本湛藍的天幕此刻染著橘紅色的晚霞，遠處的沙丘輪廓被鍍上一層金邊，而按照墨玉光紋的指引，古城入口應該就在這附近了。
他蹲下身，將墨玉放在沙地上，調整角度讓餘暉落在玉麵上。隨著光線移動，墨玉上的紋路漸漸亮起，細微的光絲從玉麵升起，在空中拚出一道彎曲的軌跡，最終指向西北方向三裡外的一處沙丘。那沙丘和周圍的沒什麼不同，隻是頂部有一塊突兀的黑色巨石，像一隻伏在沙地上的巨龜，一動不動。
林幽收起墨玉，將水壺塞回布囊，加快腳步向那處沙丘走去。越靠近，越覺得那巨石不對勁——它的表麵太光滑了，不像是自然風化形成的，反而像是被人刻意打磨過，而且巨石底部的沙層裡，隱約能看到一些青灰色的磚石碎片，埋在沙下，隻露出一角，顏色和周圍的黃沙格格不入。
走到巨石前，林幽繞著它轉了一圈。巨石高約三丈，寬足有五丈，表麵刻著密密麻麻的紋路，和墨玉上的圖案有些相似，隻是更複雜，像是某種陣法。他伸出手，指尖剛觸到石麵，就感覺到一絲冰涼——在這沙漠裡，石頭本該被曬得滾燙，這巨石卻透著反常的寒意。
“應該就是這裡了。”林幽低聲自語，從布囊裡取出墨玉，將它按在巨石表麵一處凹陷的紋路裡。墨玉剛一嵌入，就聽到“哢”的一聲輕響，像是有什麼東西從石內傳來。緊接著，巨石表麵的紋路開始亮起，先是淡青色的光，漸漸轉為深綠，最後變成了像蛇眼一樣的幽紫色。
光紋順著紋路蔓延，很快覆蓋了整個巨石表麵。林幽後退兩步，警惕地盯著巨石，右手按在腰間的短刀上——那是石影生前用的刀，刀身窄而鋒利，刀柄上纏著磨得發亮的黑布，此刻握在手裡，像是能感受到一絲殘留的溫度。
突然，巨石開始震動，沙層簌簌落下，底部的磚石碎片被震得滾開，露出一個黑漆漆的洞口。洞口約兩人高，寬能容三人並行，一股潮濕的風從洞裡吹出來，帶著泥土和腐朽的氣息，與外麵乾燥的沙漠空氣截然不同。
林幽拿出火折子，吹亮後舉在身前，向洞口裡望去。洞口內是一段向下延伸的石階，石階由青灰色的磚石砌成，表麵布滿了青苔，有些地方已經破損，露出下麵的泥土。石階兩側的牆壁上，每隔幾步就有一個凹槽，像是曾經插過火把的地方，隻是如今早已空無一物，隻剩下厚厚的灰塵。
他深吸一口氣，抬腳邁上第一級石階。石階很滑，似乎是因為常年潮濕，林幽走得很慢，每一步都踩實了才敢動。火折子的光很弱，隻能照亮身前幾步遠的地方，更遠的黑暗裡，仿佛有什麼東西在蟄伏，靜得隻能聽到自己的腳步聲和呼吸聲，還有從深處傳來的、隱約的滴水聲。
走了大約五十級石階，前方的黑暗裡突然傳來“哢嚓”一聲脆響。林幽立刻停下腳步，握緊短刀，火折子舉得更高了些。他仔細聽著周圍的動靜，除了滴水聲，似乎還有細微的“嘶嘶”聲，像是蛇在吐信，又像是氣流穿過縫隙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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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這時，他腳下的石階突然向下一沉！林幽心中一緊，本能地向後跳開，可已經晚了——他剛才踩過的那級石階，此刻正緩緩向下凹陷，露出下麵黑漆漆的洞口，而洞口兩側的牆壁上，突然彈出兩排尖銳的石刺，寒光閃閃，直指他的胸口！
林幽反應極快，身體向左側一翻，躲過石刺的同時，右手的短刀狠狠紮進旁邊的牆壁，借著反作用力穩住身體。石刺“唰”地一聲從他剛才站立的位置劃過，釘在對麵的牆壁上，留下深深的痕跡，石屑簌簌落下。
還沒等他喘口氣，腳下的地麵突然開始鬆動，沙粒和碎石從縫隙裡漏下去，很快就形成了一個直徑約一丈的流沙坑！林幽的左腳已經陷了進去，沙子沒過腳踝，帶著一股向下拉扯的力量，仿佛有什麼東西在下麵拽著他。
“是流沙陷阱。”林幽咬了咬牙，左手抓住牆壁上的一個凹槽，右手拔出短刀，狠狠紮進旁邊的石階縫隙裡，試圖穩住身體。可流沙的吸力越來越大，他的小腿已經陷了進去，布料被沙子磨得發響，皮膚能感覺到沙子的粗糙和冰冷。
他低頭看向流沙坑，火折子的光線下，能看到沙子裡隱約有什麼東西在蠕動——不是蛇，而是一些細小的、白色的蟲子，密密麻麻地纏在一起，正在啃噬著落入流沙的碎石，發出細微的“沙沙”聲。若是被這些蟲子纏上，恐怕瞬間就會被啃得隻剩骨頭。
林幽深吸一口氣，將火折子咬在嘴裡，雙手抓住牆壁上的凹槽，用力向上攀爬。他的手臂因為用力而青筋暴起，指甲摳進磚石的縫隙裡，疼得發麻，可他不敢鬆手——一旦鬆手，就會落入流沙和蟲群之中，連屍骨都剩不下。
就在他快要爬離流沙坑時，頭頂的黑暗裡突然傳來“轟隆”一聲巨響。林幽抬頭，隻見一塊巨大的石板正從上方墜落，帶著風聲，直指他的頭頂！石板足有圓桌大小，邊緣鋒利，若是被砸中，絕對會粉身碎骨。
他瞳孔驟縮，沒有時間多想，身體猛地向後一仰，同時雙腳在牆壁上一蹬，整個人像離弦的箭一樣向後飛去，正好落在流沙坑邊緣的地麵上。石板“啪”地一聲砸在他剛才攀爬的位置，石階被砸得粉碎，碎石和沙子濺了他一身。
林幽趴在地上，劇烈地喘著氣，後背已經被冷汗浸濕。他剛才若慢半分，此刻已經成了石板下的肉泥。他抬起頭，火折子還在嘴裡咬著，光線下，能看到頭頂的牆壁上，還有更多的石板凹槽，顯然，剛才的陷阱隻是開始，這通道裡，還藏著更多致命的機關。
他慢慢爬起來，拍掉身上的沙子，警惕地盯著前方的黑暗。通道還在延伸，深處的滴水聲依舊清晰，可此刻，那聲音聽在耳裡，卻像是催命的鼓點。他知道，這隻是進入古城的第一道考驗，後麵還有更多未知的危險在等著他，可他不能退——石影的遺願，“過去之鏡”的秘密，還有“深淵之眼”的威脅，都在這古城深處，他必須走下去。
林幽握緊短刀，咬了咬牙，舉著火折子，繼續向通道深處走去。腳步聲在空曠的通道裡回蕩，與滴水聲交織在一起，在這寂靜的地下世界裡，顯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孤獨。而他不知道的是，在他身後不遠處的沙丘之上，一道白色的身影正靜靜佇立，望著那黑漆漆的洞口，眸子裡閃過一絲複雜的光，像極了月光下的寒劍，清冷，卻又藏著不易察覺的暖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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