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陽如血，潑灑在斷壁殘垣之間。
林幽半跪在地，膝頭壓著碎裂的青石板，指縫間攥著的素白絹衣早已被塵土染得灰黃，唯有衣領處那朵用銀線繡的玉蘭花，還在暗紅天幕下泛著微弱的光。這是白素留在世上最後的東西——上卷結尾處，那座坍塌的蛇神廟廢墟裡，他扒開滾燙的斷梁，從瓦礫堆深處刨出來的唯一遺物。
絹衣的料子是最普通的生絲，邊角處還留著幾處細密的針腳，是白素從前自己縫補時留下的痕跡。林幽把臉埋進衣料裡，鼻尖縈繞著淡淡的皂角香，混雜著廢墟中腐鏽與焦土的氣息，像一把鈍刀，在他胸腔裡反複攪動。
“白素……”
他的聲音嘶啞得如同砂紙摩擦，每一個字都裹著血沫。三天了，從蛇神廟塌落的那一刻起，他就保持著這個姿勢，跪在這裡。腳下的石板被體溫焐熱又冷卻，掌心的絹衣被汗水浸軟又風乾，世界在他眼中隻剩下兩種顏色：白素衣物的白，和天邊殘陽的紅。
體內的歸墟之蛇，往日裡總像沉在深海的巨獸，隻有在他動用力量時才會泛起微弱的波動。可此刻，那股源自血脈深處的寒意，正順著脊椎往上爬，像是有無數條冰冷的小蛇，在他筋骨間鑽動。
起初隻是細微的麻癢，從丹田處擴散開來。林幽以為是悲傷過度引發的體虛，並未在意——他連抬手擦拭眼角的力氣都沒有，滿心滿肺都是白素最後望向他時的眼神，那樣平靜，卻藏著他當時沒能讀懂的決絕。
直到一陣尖銳的刺痛從太陽穴傳來，他才猛地回神。
眼前的廢墟開始扭曲，斷壁上的裂痕裡滲出暗綠色的黏液，空氣中仿佛響起了細密的蛇信吞吐聲。林幽眨了眨眼，再定睛去看時，那些異象又消失了，隻剩下依舊荒涼的廢墟，和懷裡冰冷的絹衣。
“幻覺……”他低聲自語，指尖卻控製不住地顫抖。
不對。
那股寒意越來越盛，已經蔓延到了四肢百骸。他能清晰地感覺到，體內那團屬於歸墟之蛇的力量，正在主動蘇醒。不是被他的意誌喚醒，而是被他胸腔裡翻湧的悲慟、憤怒、絕望——這些極端的情緒，像鮮血吸引鯊魚一樣，將那沉睡的巨獸從深海中拽了出來。
“吼——”
一聲壓抑的低吼從林幽喉嚨裡溢出，他的瞳孔驟然收縮，原本漆黑的眼眸邊緣，泛起了一圈淡淡的銀灰色，像蛇瞳豎立時的殘影。他下意識地抬手，指甲不知何時變得尖銳修長，指尖泛著冷冽的寒光，幾乎要劃破掌心的絹衣。
“彆碰她……”
林幽猛地攥緊拳頭，指甲嵌進掌心，鮮血順著指縫滴落，砸在白素的絹衣上，暈開一小片暗紅。劇痛讓他暫時找回了些許神智，體內那股躁動的力量，似乎因為這滴鮮血的刺激，變得更加興奮。
他能“看見”了——不是用眼睛，而是用歸墟之蛇的感知。廢墟之下，泥土裡藏著的螻蟻、石縫中蜷縮的蜥蜴，甚至遠處樹林裡掠過的飛鳥，它們的生命氣息在他腦海中清晰浮現，像一串串跳動的燭火，引誘著他伸出手，將那些微弱的生命徹底吞噬。
這是一種陌生的欲望，帶著原始的暴虐，與他往日裡的隱忍截然不同。
林幽用力搖頭，試圖驅散這可怕的念頭。他想起石影臨終前的囑托，想起白素總是勸他“守住本心”，可此刻，那些話語像風中的殘燭，隨時都會被體內的蛇性吹滅。
“白素……我該怎麼辦？”
他再次將臉埋進絹衣，淚水終於衝破眼眶，混著掌心的鮮血，浸濕了衣料上的玉蘭花。就在這時，體內的歸墟之蛇突然猛地一震，一股冰冷的意識，如同毒蛇的獠牙，狠狠刺入他的神智——
“痛嗎？”
一個沙啞的聲音在他腦海中響起，不是他的聲音，卻帶著與他同源的陰冷，“痛就對了……悲傷是最沒用的東西，憤怒才是力量。”
林幽渾身一僵，猛地抬頭。廢墟上空，殘陽已經落下大半，隻剩下最後一縷紅光，將他的影子拉得很長，在地麵上扭曲成一條蛇的形狀。
“誰？”他厲聲喝問，聲音裡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顫抖。
“我是你，你也是我。”那聲音再次響起，像是從四麵八方傳來，又像是從他自己的骨頭裡鑽出來，“看看你現在的樣子，像條喪家之犬。想要報仇嗎？想要讓那些毀了她的人付出代價嗎？”
歸墟之蛇的意識如同潮水，不斷衝擊著他的神智。林幽的眼前開始浮現出“深淵之眼”成員的麵孔——那些穿著黑袍、帶著蛇形麵具的人，是他們炸毀了蛇神廟，是他們害死了白素。
憤怒如同岩漿，在他胸腔裡翻滾。體內的歸墟之蛇似乎感受到了這股情緒，開始主動引導他的力量：手臂上的皮膚泛起細密的銀灰色鱗片，指尖的寒光更盛，連呼吸都變得帶著蛇類特有的嘶嘶聲。
“殺了他們……”
腦海中的聲音在蠱惑，“吞噬他們的力量，吞噬他們的靈魂，讓他們為白素陪葬。隻有力量，才能填補你的痛苦……”
林幽的眼神逐漸變得空洞，瞳孔裡的銀灰色越來越濃，幾乎要占據整個眼眸。他緩緩站起身，懷裡的白素絹衣被他小心翼翼地疊好，放進胸口的衣襟裡——那是離心臟最近的地方。
然後，他抬起頭，望向“深淵之眼”據點所在的方向。原本失魂落魄的臉上，隻剩下冰冷的殺意，嘴角甚至勾起了一抹極淡的、帶著嗜血意味的弧度。
體內的歸墟之蛇，第一次掙脫了他的掌控，主動將冰冷的蛇影，刻進了他的神智深處。而林幽自己，還未意識到，這場由悲慟引發的失控，已經為他打開了一扇通往“噬神”之路的大門，門後等待他的，是力量的飛升，更是人性的沉淪。
殘陽徹底落下，夜幕籠罩大地。林幽的身影消失在廢墟的陰影裡，隻留下地麵上那攤混著鮮血的淚痕，在夜色中漸漸乾涸，像一道凝固的傷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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