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幽踏上觀星台頂層的最後一級石階時，最先聞到的不是歸墟氣息帶來的腐朽味，而是一縷清雅的茶香。
頂層是片開闊的平台，中央立著一座半人高的青銅觀星儀，儀身上刻滿了早已失傳的上古星圖，此刻星圖上的銀紋正隨著林幽的到來緩緩黯淡，像是被黑霧扼住了呼吸。平台西側的石桌旁，玄重正坐在一張蒲團上，身上穿著件素色的麻布道袍，與傳聞中那位執掌皇朝術法、威懾四方的國師形象截然不同——沒有繁複的法冠，沒有鑲金的法袍，隻有一雙平靜得不起波瀾的眼睛，正看著剛上來的林幽。
石桌上的青瓷茶壺冒著嫋嫋白煙，熱氣在空氣中凝成細小的水珠，落在桌麵的暗紋上。玄重麵前的茶杯已斟滿茶水，碧綠色的茶湯清澈透亮，幾片茶葉在杯中輕輕沉浮；另一隻有著冰裂紋路的空杯放在對麵，顯然是為林幽準備的。
“上來吧，台階上的符文不會傷你。”玄重抬手，指了指對麵的蒲團，聲音溫和得像在招待老友，“這茶是用昆侖山頂的雪水衝泡的‘忘憂芽’，采下後需立即用冰窖封存，尋常人難嘗一口，你試試？”
林幽站在平台邊緣，周身的黑霧仍在緩緩流轉，腳下的黑紋已蔓延到觀星儀的基座，正一點點侵蝕著青銅表麵的星圖。他沒有動，目光死死盯著玄重，那雙純黑的眼睛裡翻湧著複雜的情緒——有恨意，有疑惑，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警惕。他能感覺到，玄重體內沒有絲毫戰意，甚至連術法的波動都極其微弱，仿佛隻是個普通的老者。
“你早知道我會來。”林幽的聲音冰冷，沒有絲毫溫度，黑霧隨著他的話音微微波動，吹得石桌上的茶煙偏向一側。
玄重沒有否認，隻是拿起茶壺，將對麵的空杯斟滿。茶湯注入杯中的瞬間，竟泛起一層淡淡的金光，與林幽的黑霧形成鮮明對比，卻沒有相互衝突，反而像兩汪平靜的水，各自存在。“從你在西域覺醒歸墟之力時，我就知道，這一天總會來的。”他放下茶壺，指尖輕輕拂過杯沿的冰裂紋，“我等了三年，等你從南疆的蠱禍裡活下來，等你從東海的蛟龍腹裡逃出來，等你足夠強，強到能站在這裡，聽我把話說完。”
林幽的眉峰微蹙。他本以為見到玄重時，會是一場不死不休的廝殺——這個操縱他一生苦難、設計他母親命運的人，理應是他最痛恨的仇敵。可眼前的玄重，卻像在等待一個遲到的故人，連語氣裡都帶著一種塵埃落定的釋然。
他緩緩邁步走向石桌，每一步都走得極慢，黑霧始終縈繞在周身，隨時準備應對突發的變故。當他走到石桌對麵時，腳下的黑紋已纏上了玄重的蒲團邊緣，卻在距離玄重腳踝一寸的地方停住，像是被一股無形的力量擋住。
“為什麼不動手？”林幽俯視著坐在蒲團上的玄重，掌心的黑霧悄然凝聚，“你知道我要找你報仇，知道我要揭開所有真相，卻還在這裡泡茶等我——你在打什麼主意？”
玄重抬起頭，與林幽的目光對視。他的眼睛很亮，瞳孔裡似乎映著整片星空，卻沒有絲毫壓迫感，反而帶著一種悲憫。“報仇？”他輕輕搖頭，拿起自己的茶杯抿了一口，“你若想殺我，方才在廣場上就能做到——你的歸墟之力早已能輕易吞噬我，可你沒有，不是嗎？”
林幽的身體猛地一僵。他確實有過瞬間吞噬玄重的念頭，可每當這個念頭升起，心底就會浮現出母親的影子，浮現出那些未解的疑惑——玄重為什麼要設計他？母親的死到底藏著什麼秘密？“永恒之蛇”又是什麼？這些問題像藤蔓一樣纏繞著他，讓他無法輕易動手。
玄重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嘴角勾起一抹淺淡的笑容：“你想知道真相，我便告訴你。但在這之前，先喝口茶吧。”他推了推對麵的茶杯，茶湯上的金光依舊閃爍，“這茶能讓你平靜些，接下來要說的事，比你經曆過的所有苦難，都要沉重。”
林幽盯著那杯茶，沉默了片刻。他能感覺到茶湯裡沒有毒素，也沒有術法的波動，隻有純粹的茶香在空氣中彌漫。最終，他還是彎腰坐下，指尖剛碰到茶杯的瞬間，一股清涼的氣息順著指尖湧入體內，讓他周身翻騰的黑霧微微收斂了些——不是被壓製，而是一種發自內心的平靜。
“你母親……”玄重放下自己的茶杯，目光落在觀星儀上，聲音突然變得低沉，“她叫蘇凝，對嗎？”
林幽握著茶杯的手猛地收緊，指節泛白。這是他第一次從彆人口中聽到母親的名字，這個他隻在模糊記憶裡見過的女人，這個被皇室和玄重刻意抹去痕跡的人，終於被再次提起。
玄重沒有看他的反應，繼續說道：“她是上一個‘歸墟容器’，和你一樣，生來就帶著歸墟的印記。隻是那時候的她，比你更天真，以為能靠著自己的力量改變命運……”他的聲音頓了頓，拿起茶壺重新添茶，蒸汽模糊了他的表情，“可命運這東西，從來都由不得人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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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幽的呼吸開始變得急促，黑霧再次在周身翻湧，茶杯裡的茶湯泛起細小的漣漪。他看著玄重，一字一句地問道：“我母親的死，是不是你設計的？我從小到大的苦難，是不是你安排的？”
玄重抬起頭，目光與他對視，平靜的眼神裡終於泛起一絲波瀾，那是一種混合著愧疚與無奈的情緒。“是，也不是。”他緩緩開口，聲音裡帶著一種沉重的宿命感，“你所經曆的一切，既是我的安排，也是‘天道’的選擇——而這個‘天道’，遠比你想象的更殘酷。”
他抬手，指了指頭頂的天空。此刻的天空已被歸墟黑霧徹底籠罩，看不到一絲星光，隻有無儘的黑暗在緩緩流動。“接下來我要告訴你的事，會顛覆你對這個世界的所有認知。”玄重拿起自己的茶杯，將剩下的茶湯一飲而儘，“你準備好了嗎？”
林幽沒有回答，隻是將手中的茶杯放在石桌上，掌心的黑霧再次凝聚。他知道，真正的對決，不是術法的碰撞，而是真相的衝擊——從這一刻起，他過往的所有認知，都可能在玄重的話語裡，徹底崩塌。
觀星儀上的最後一道銀紋徹底熄滅，頂層陷入一片昏暗，隻有石桌上的茶煙還在嫋嫋升起，在黑霧與微光的交織中，勾勒出兩個沉默對峙的身影。舊世界的謊言，即將在這片寂靜裡，被緩緩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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