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星儀的嗡鳴突然尖銳起來，青銅表麵的黑紋像被無形的手撕扯，開始一寸寸斷裂。玄重抬手按住儀身，指尖的白光勉強穩住震動，他從道袍內側摸出一個用紅繩係著的木簪——簪子是普通的桃木所製，頂端刻著一朵小小的白花，花瓣邊緣已經磨損，卻依舊能看出當年的精致。
“這是你母親的。”玄重將木簪遞向林幽，聲音裡帶著不易察覺的顫抖，“她十五歲那年，我親手給她戴上的。那時候她還不知道自己是‘人間體’，隻以為我是來教她術法的道長，每天纏著我問東問西，說以後要去昆侖山頂看雪……”
林幽的目光落在木簪上，心臟像是被重錘砸中。他記得這朵白花——母親的遺物裡，有一塊繡著同樣白花的手帕，他小時候總把那塊手帕帶在身邊，直到石村被屠時，才在混亂中遺失。他沒有伸手去接，隻是看著玄重的手，那隻手很穩，卻在遞出木簪時，指節微微泛白。
“你早就知道她是人間體。”林幽的聲音沒有起伏，周身的黑霧卻像凝固的墨，緊緊貼在他的衣角，連呼吸都帶起細小的黑粒，“從她出生那天起，你就知道。”
“是。”玄重沒有否認，收回手，將木簪攥在掌心，“皇室世代守護著‘人間體’的秘密，每一代國師的使命，就是找到並‘培育’下一任容器。你母親出生時，天象異動，歸墟黑霧在她屋頂盤旋了整整一夜——我一眼就知道，她是天選的容器。”
畫麵再次從觀星儀中浮現，這次是玄重教蘇凝術法的場景。少年時的蘇凝穿著青色衣裙，拿著木劍笨拙地揮舞，玄重站在一旁指導，嘴角帶著淺淡的笑意。可畫麵一轉，就變成了玄重站在皇室祭壇前，對著老皇帝下跪，老皇帝手裡拿著一份密詔，上麵寫著“需以苦難催熟容器，不可使其耽於溫情”。
“我教她術法，不是為了讓她自保，是為了讓她體內的歸墟之力提前覺醒。”玄重的聲音沉得像深潭，“我帶她去看戰亂的村莊，去見瀕死的流民，是為了讓她體會世間疾苦，讓歸墟的‘吞噬欲’在她心底紮根——可我沒想到，她會那麼快就想逃。”
林幽的拳頭在身側攥緊，指甲深深嵌進掌心，卻感覺不到疼痛。他看著畫麵裡玄重引導蘇凝感受疾苦的場景，突然想起石村的老村長曾說過，當年是一個“道長”推薦他收留自己——那個道長，就是玄重。
“石村的屠村案，是你安排的。”林幽抬起頭，純黑的眼睛裡沒有一絲溫度，“那些山賊，是你派去的。”
玄重的身體猛地一僵，攥著木簪的手收緊，木簪的尖端刺破了掌心，滲出一滴血珠。血珠落在觀星儀上，瞬間被黑紋吞噬，畫麵裡突然出現了山賊屠村的場景——山賊首領的腰間，掛著一枚玄鐵令牌，那是皇室暗衛的信物。
“是。”玄重的聲音沙啞，“你在石村住了五年，歸墟之力毫無動靜，反而因為石影一家的照顧，變得越來越溫和。老皇帝催得緊，說再這樣下去，永恒之蛇的醒覺碎片會提前溢出——我隻能……隻能讓你失去一切。”
畫麵裡，年幼的林幽抱著石影的屍體，在火海中嘶吼，歸墟黑霧第一次從他體內爆發，將山賊吞噬。玄重站在遠處的山坡上，看著這一幕，臉上沒有任何表情，眼底卻藏著一絲痛苦。
“蘇婉也是。”林幽的聲音像冰錐，刺穿了觀星台的寂靜，“她接近我，也是你的安排。她的死，也是你設計的。”
玄重閉上眼，深深吸了口氣，再睜開時，眼底隻剩下疲憊：“蘇婉是皇室培養的‘引路人’，她的血脈能暫時壓製歸墟之力，讓你放下戒心。可她不該對你動心，更不該想帶你離開天啟城——老皇帝下令殺她，我……我沒能攔住。”
最後一幅畫麵，是蘇婉擋在林幽身前，被皇室暗衛的箭射中的場景。暗衛的箭上，塗著能刺激歸墟之力的毒藥——那毒藥，是玄重親手煉製的。畫麵裡，蘇婉倒下時，看向林幽的眼神裡滿是不舍，而遠處的玄重，正背對著他們，肩膀微微顫抖。
“所以，我所有的苦難，都是你和皇室精心設計的‘養料’。”林幽緩緩開口，每一個字都像從冰窖裡撈出來的，“母親的死，石村的滅門，蘇婉的離去……都是為了讓我‘成熟’，讓我成為合格的容器。”
“是。”玄重的聲音帶著一絲哀求，“我知道這很殘忍，可這是唯一的辦法！如果沒有這些苦難，你體內的歸墟之力永遠不會覺醒，永恒之蛇會提前蘇醒，整個世界都會在混亂中毀滅——我沒得選！”
“沒得選？”林幽突然笑了，笑聲很輕，卻帶著刺骨的寒意，周身的黑霧猛地炸開，將觀星台的石桌掀翻，冷茶和茶杯摔在地上，碎裂聲在寂靜中格外刺耳，“你有的選。你可以不接受國師的使命，你可以放我母親走，你可以阻止那些殺戮——你隻是選了‘程序’，選了‘世界’，把我和母親，當成了可以犧牲的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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觀星儀的震動越來越劇烈，黑紋徹底斷裂，儀頂的蛇影碎片四處飛濺。遠處的天空中，那絲五彩的光越來越亮，已經能看到巨大的蛇瞳輪廓在黑霧中若隱若現，物理規則開始出現紊亂——觀星台的石階開始反向生長，石縫裡冒出透明的藤蔓，藤蔓上結出的果實，竟是一個個小小的、模糊的人臉。
“永恒之蛇要醒了。”玄重站起身，掌心的血珠還在滴落，“林幽，現在還來得及。隻要你按程序走，吞噬永恒之蛇，重啟輪回，所有逝去的人都會在新的夢境裡重生——蘇婉、石影、你母親，他們都會回來。”
林幽沒有看天空的蛇瞳，也沒有看玄重，他低頭看著自己的掌心，那裡有一道新鮮的傷口，黑霧正從傷口中緩緩滲出，帶著他從未有過的平靜。他想起母親的眼淚，想起石影的笑容，想起蘇婉倒下時的眼神——那些不是“養料”，是他活過的證明，是他心底唯一的溫度。
“他們不會回來。”林幽抬起頭，眼底的黑芒裡，第一次出現了不屬於歸墟的光芒，那是反抗的、屬於“林幽”的光芒，“重生的不是他們，隻是長得像他們的幻影。我的苦難，不是養料；我的命運，也不由你們的程序決定。”
黑霧在他周身凝聚，不再是混亂的洪流，而是化作一把黑色的劍，劍身上刻著細碎的紋路，那是他經曆過的每一個人的名字——蘇凝、石影、蘇婉、老村長……
玄重看著那把劍，臉色徹底蒼白。他知道，林幽已經做出了選擇，那個他最擔心的選擇——拒絕被安排，拒絕成為程序的一部分。
觀星台外，天空中的蛇瞳突然睜開，一道五彩的光柱從蛇瞳中射出，落在天啟城中央，地麵開始塌陷，無數建築在光柱中化作透明的泡沫。
永恒之蛇，即將蘇醒。而林幽與玄重的理念衝突，也終於到了爆發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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