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馬川的槍聲徹底啞了。
勝利的歡呼炸響過一陣,很快又被另一種沉悶吞沒。
空氣裡,血腥氣和硝煙味攪在一起,濃得嗆人,熏得嗓子眼發乾。
趙剛正指揮著戰士們,清理這片剛被鮮血浸透的河穀。
戰士們一言不發,收殮著犧牲弟兄的遺體,動作輕得像是怕驚醒了他們。
擔架隊在陣地上來回跑,把傷員一個個抬下去。衛生員們忙得焦頭爛額,才一會兒工夫,傷藥和繃帶就見了底。
李逍遙沒下去。
他就站在山頂的指揮所前,安靜地看著山下,看著戰士們把一具具蓋著軍裝的身體抬上大車,看著那些躺在擔架上疼得打滾的傷員。
野馬川,獨立團贏了。
一個團的兵力,端掉日軍一個精銳騎兵旅團,還陣斬了少將旅團長佐佐木到一。
這戰績傳出去,整個華北都得抖三抖。
可李逍遙心裡,沒有半分喜悅。
腳邊的彈藥箱上,放著一份剛送上來的傷亡報告,風吹得紙角嘩嘩響。
紙上的每一個數字,都戳心窩子。
這一仗,獨立團傷亡過五百人。
李雲龍的一營,負責正麵硬扛佐佐木的亡命衝鋒,傷亡最重。
整個營幾乎被打殘了一半,好幾個連的架子都散了。
李逍遙的視線,挪到不遠處的一塊大石頭上。
李雲龍就坐在那兒,幾個衛生員正手忙腳亂地給他處理肩膀上的傷。
那把繳獲來的佐佐木指揮刀,就扔在他腳邊。
他破天荒地沒有咋咋呼呼吹牛,也沒罵罵咧咧地喊疼。
他就那麼低著頭,由著衛生員用剪刀剪開他那身被血浸透的軍裝,露出那個被太刀捅穿的、血肉模糊的窟窿。
一個老兵遞了根煙過去,他接了,叼在嘴裡,半天也沒點火。
李逍遙走了過去。
衛生員們見了他,都有些緊張地站了起來。
“繼續。”
李逍遙擺擺手,讓他們彆管。
他蹲在李雲龍跟前,看著他那張被硝煙熏得黑一塊紫一塊的臉。
兩個人,都沒說話。
過了許久,李雲龍才抬起頭,一雙熬紅了的眼睛看著李逍遙,嘴唇動了動,嗓子啞得像是破鑼。
“團長,我的一營,這回……”
話沒說完,但那意思,誰都清楚。
李逍遙摸出火柴,劃著了,湊到李雲龍嘴邊,幫他把煙點上。
火星在昏暗的天色裡閃了一下。
李逍遙這才開口。
“老李,這一仗,你打得不賴,是條漢子。”
李雲龍猛地嘬了一口煙,煙霧嗆得他劇烈地咳嗽起來,扯動了傷口,疼得他齜牙咧嘴。
“好個屁!”
他低聲罵了一句,聲音裡是壓不住的煩躁。
“要不是你給老子在後頭兜著,老子這回就把整個一營都撂在這兒了。”
“打贏了,就是好。”
李逍遙的聲音很平。
他看著李雲龍,眼神裡沒有半點責備,隻有一種李雲龍從未見過的嚴肅。
“但我不希望,往後每一次打仗,都得讓弟兄們拿命去換。”
李雲龍的動作僵住了。
他抬起頭,直愣愣地看著李逍遙。
“咱們獨立團的兵,個頂個都是好樣的。他們的命,金貴。”
李逍遙的視線越過李雲龍,望向山下那片忙碌的戰場。
“咱們的命,得用在更值錢的地方,不是用胸膛去跟鬼子的馬刀硬碰硬。”
李雲龍不吭聲了。
他狠狠地抽著煙,一口接一口,那股子辛辣的煙味,似乎才能壓下心裡的憋悶。
他打了半輩子仗,信的就是“狹路相逢勇者勝”,信的就是刺刀見紅。
可今天,李逍遙這幾句話,像一把錘子,把他過去那些念頭,敲出了一道裂縫。
是啊,要是火力夠猛,要是戰術對頭,誰他娘的願意讓自己的兵,用身子去堵鬼子的刀口。
“我明白了。”
半晌,李雲龍把煙頭扔在地上,拿腳後跟碾滅。
他抬起頭,看著李逍遙,那雙天不怕地不怕的眼睛裡,第一次多了點服氣。
“往後怎麼打,你定。老子聽你的。”
李逍遙點了點頭,站了起來。
“先把傷養好。一營,我給你補滿。武器裝備,給你換最好的。”
“接下來,硬仗多著呢。”
深夜。
黑雲寨的臨時指揮部,油燈的火苗安靜地跳著。
李逍遙一個人,杵在巨大的沙盤前。
沙盤上,野馬川的地形被完整地複刻出來,上麵插滿了紅藍小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