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逍遙趕到的時候,火還在燒。
不是那種吞噬一切的烈焰,而是殘垣斷壁間,一縷縷不肯熄滅的、冒著黑煙的陰火。
空氣裡,一股濃得化不開的味道。
是硝煙,是血腥,是燒焦的木料,還有……燒焦的皮肉。
他勒住韁繩,戰馬不安地刨著蹄子,打著響鼻。
偵察連的戰士們跟在他身後,一個個沉默得像石頭,隻是死死攥著手裡的槍。
李雲龍就蹲在醫院大門口那棵被炮彈削掉半邊樹冠的老槐樹下。
他沒看任何人。
他就那麼蹲著,像一尊被風雨侵蝕了千百年的石像,渾身都散發著一股死氣。
不遠處,趙剛抱著一個渾身是血的人,正瘋了一樣往一個臨時搭起的帳篷裡衝。
那個人是沈靜。
她的手臂上纏著厚厚的繃帶,血已經浸透了,臉色白得像紙,雙眼緊閉,人事不省。
趙剛的臉上,沒有了平日裡溫文爾雅的書卷氣,隻剩下一種野獸般的、瀕臨崩潰的驚惶。
丁偉站在一片廢墟前,摘下了眼鏡,用衣角反複擦拭著。
可鏡片上的那層血色,似乎怎麼也擦不掉。
戰士們在廢墟裡穿行,動作很輕,很慢。
他們抬出一具又一具蓋著白布的屍體,整整齊齊地擺在院子的空地上。
沒有哭聲。
隻有壓抑到極致的、粗重的喘息。
李逍遙翻身下馬,腳步很沉。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所有人的心上。
他走到李雲龍麵前。
李雲龍緩緩抬起頭,那雙牛眼裡,沒有了憤怒,沒有了殺氣,隻有一片空洞的、灰敗的死寂。
他的嘴唇動了動,聲音沙啞得像是兩塊砂紙在摩擦。
“一百二十七個重傷員,一個沒活下來。”
“全都是用刺刀捅死的。”
“大夫,護士,死了三十三個。”
“蘭草……也死了。”
他說得很慢,像是在說一件跟自己毫不相乾的事情。
可李逍遙看到,他的拳頭,已經把身下的泥地,砸出了兩個深深的坑。
一個衛生員跌跌撞撞地跑了過來,手裡拿著一份被鮮血浸濕了邊角的紙。
“旅長……”
他的聲音帶著哭腔。
“傷亡……傷亡統計出來了……”
李逍遙接過那張薄薄的、卻重如千鈞的紙。
【野戰醫院警衛連,一百五十四人,陣亡一百一十二人,重傷四十一人,無一生還。】
【住院重傷員,一百二十七人,全部遇難。】
【醫生、護士、衛生員,共計五十二人,犧牲三十三人,失蹤兩人。】
【藥品倉庫、手術器械、醫療物資……全部被焚毀。】
每一個字,都像一柄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燙在李逍遙的眼球上。
這些人,不是死在衝鋒的路上。
他們是躺在病床上,被敵人用最殘忍的方式,結束了生命。
這些醫護人員,很多都是放棄了大城市優渥的生活,懷著一腔熱血來到根據地的知識青年。
他們是獨立旅最寶貴的財富。
現在,都成了一具具冰冷的屍體。
李逍遙的手,微微顫抖。
他一言不發,將那份報告單仔細地疊好,放進胸口的口袋裡,緊緊貼著心臟的位置。
然後,他邁開步子,走進了那片還冒著黑煙的廢墟。
他走得很慢。
他看到了被燒成焦炭的病床骨架。
他看到了散落一地的、沾滿血汙的手術刀和剪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