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進陣地的那一刻,獨立旅的老兵們,腳底下都傳來一種奇怪的黏膩感。
沒人低頭去看。
那股子鐵鏽和腐肉混合的腥臭味,已經把答案直接灌進了他們的肺裡。
這是一道用屍體和爛泥糊起來的防線。
戰壕被炸得不成樣子,深一塊淺一塊,到處都是焦黑的彈坑。殘破的槍支、扭曲的鋼盔、撕成布條的軍裝,還有根本分不清是胳膊還是腿的殘肢,胡亂地散落在各處。
牆壁上,糊著一層暗紅色的、已經半乾的血漿和腦漿。
幾個剛補充進來的新兵,剛探頭看了一眼,就再也忍不住,扶著壕壁吐了個昏天黑地。
李雲龍一腳踹在一個新兵蛋子的屁股上,眼睛瞪得像銅鈴。
“他娘的吐什麼吐!給老子憋回去!”
他嘴上罵得凶,可自己的臉色也白得像紙。他抓起一把還帶著溫熱的泥土,使勁搓了搓臉,想把那股子惡心勁兒壓下去。
“都給老子動起來!檢查工事!熟悉射擊位!鬼子隨時都能上來!”
戰士們強忍著不適,開始各自忙碌。他們把前一支部隊留下的屍體拖到戰壕後方,簡單地蓋上一層泥土。他們加固著搖搖欲墜的工事,用工兵鏟清理出射擊孔。
可這工事,哪還叫工事?
所謂的防炮洞,就是往牆根底下掏了幾個淺坑,上麵蓋著幾塊破木板。彆說艦炮,就是一發山炮炮彈落在旁邊,都能把裡麵的人活活震死。
楚雲飛檢查了一圈,臉色凝重地走到李逍遙身邊。
“旅長,這樣的陣地,根本守不住。日軍一輪炮火覆蓋,我們連個躲的地方都沒有。”
李逍遙沒說話,他正用望遠鏡觀察著對麵的日軍陣地。
那裡靜悄悄的,像一座死城。
可他知道,在那片廢墟後麵,有無數雙眼睛,正像毒蛇一樣盯著他們。
“守不住,也得守。”
他放下望遠鏡,聲音裡聽不出一絲情緒。
“命令!所有轉盤機槍,分散配置!兩個機槍組為一個火力點,互為犄角!反坦克槍,給老子找好隱蔽點,沒有我的命令不準開火!”
命令剛剛傳達下去。
“啾——”
一聲尖銳到極致的、撕裂空氣的呼嘯,猛地從所有人的頭頂掠過。
所有老兵的臉色,瞬間就變了。
“是艦炮!隱蔽!”
李逍遙發出一聲嘶吼,一把將身邊的楚雲飛拽進一個彈坑裡。
幾乎就在同一時間。
轟——!!!
一枚口徑駭人的炮彈,落在了陣地後方幾百米的一棟建築上。
那棟七層樓高的鋼筋水泥建築,連晃都沒晃一下,就像被一隻無形的大手從中間捏斷,上半截直接化為漫天煙塵,下半截轟然垮塌。
大地,如同篩糠一般劇烈地抖動起來。
所有人都被這股恐怖的衝擊波震得七葷八素,耳朵裡嗡嗡作響,什麼都聽不見了。
這,僅僅隻是一個開始。
“啾——啾——啾——!”
“轟!轟隆隆——!”
天空中,傳來了飛機引擎的咆哮。
地麵上,日軍的炮兵陣地也開始怒吼。
海麵上,那艘鋼鐵巨獸更是肆無忌憚地傾瀉著它的怒火。
海、陸、空,三位一體的飽和式轟炸,來了。
整個大場鎮,在這一瞬間,變成了一座正在噴發的火山。
炮彈,像不要錢的冰雹,鋪天蓋地地砸了下來。
這不是打仗。
這是天塌了。
戰士們蜷縮在那些可憐的防炮洞裡,抱著腦袋,把身體死死地貼在地上。
他們感覺不到爆炸聲,因為聲音已經密集到連成了一片,變成了一種能夠摧毀人意誌的、持續不斷的轟鳴。
大地在腳下瘋狂地跳動、撕裂、翻滾。
頭頂的木板和泥土簌簌地往下掉。
空氣被抽乾了,胸口憋悶得像要炸開。
一個年輕的戰士,再也承受不住這種極致的恐懼,發出了一聲不似人聲的尖叫,想從防炮洞裡爬出去。
他旁邊的老班長,紅著眼睛,一記手刀砍在他的後頸上,直接把他打暈了過去。
“他娘的!誰也彆動!”老班長用儘全身力氣,對著洞裡幾個同樣在崩潰邊緣的士兵咆哮,“出去就是死!”
話音剛落。
轟!
一發重磅航彈,直接命中了他所在的這個防炮洞。
沒有慘叫,沒有掙紮。
那個簡陋的洞穴,連同裡麵的七八個戰士,瞬間就從這個世界上消失了,隻留下一個深不見底的、冒著黑煙的大坑。
李逍遙趴在彈坑裡,嘴裡全是泥。他感覺自己的五臟六腑都快被震碎了。
他什麼也做不了。
任何戰術,任何計謀,在這種毀天滅地般的火力麵前,都顯得蒼白無力。
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陣地,被一遍一遍地犁地。
看著自己的弟兄們,連敵人的麵都沒見到,就被活活地埋葬在廢墟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