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剛點燃的這把火,燒得比預想中更旺。
整個城南防區,仿佛一夜之間活了過來。
那種彌漫在空氣中的,末日降臨般的死寂被徹底驅散。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緊張、忙碌,卻又帶著勃勃生機的備戰氛圍。
街頭巷尾,不再是麻木躲藏的人群,到處都是自發組織起來的隊伍。
學生們用單薄的肩膀扛起沉重的彈藥箱,在各個陣地間穿梭。
工人們點亮了兵工廠裡熄滅已久的熔爐,叮當的敲擊聲晝夜不息。
婦女們坐在家門口,借著微弱的燈光,一針一線地縫補著前線送下來的,滿是破洞和血汙的軍服。
軍民之間那道無形的牆,在這場席卷全城的風暴中,悄然瓦解。
這股突然迸發出的,萬眾一心的力量,像一道刺眼的光,穿透了籠罩在南京上空的陰霾,也刺痛了某些躲藏在陰影裡的眼睛。
城內,一處不起眼的日式茶館內。
井上雄彥穿著一身合體的中式長衫,慢條斯理地用茶勺攪動著碗裡的抹茶。
他麵前的窗戶,正對著一條通往光華門的主乾道。
他能清楚地看到那些來來往往,臉上帶著疲憊,眼神卻異常明亮的學生和工人。
也能聽到遠處傳來的,整齊劃一的,軍隊操練的號子聲。
這一切,都讓他感到一種源自本能的不安。
“支那人,就像是地裡的韭菜。”
他放下茶碗,對跪坐在身旁的一名下屬,用日語輕聲說道。
“割了一茬,很快又會長出一茬。看似脆弱,卻總能在最貧瘠的土地上,爆發出驚人的生命力。”
“我們的大炮和飛機,可以摧毀他們的城牆,可以碾碎他們的軍隊,但卻很難摧毀這種東西。”
下屬低著頭,不敢接話。
井上雄彥的目光,重新投向窗外。
“這種由下而上的凝聚力,是最可怕的。它說明,城裡出現了一個很高明的組織者,一個懂得如何喚醒民眾力量的對手。”
“這樣的人,比一個整編師團的威脅,還要大。”
他端起茶碗,輕輕抿了一口。
茶是好茶,入口微苦,回味甘甜。
可他此刻的心情,卻隻有一片冰冷的苦澀。
他精心策劃的,旨在從內部瓦解守軍意誌的種種手段,在這股突如其來的民心洪流麵前,都顯得那麼蒼白無力。
“不能再等了。”
他的聲音裡,透出一股毒蛇般的陰冷。
“傳我的命令,啟動‘濁流’計劃。”
“既然清水無法撼動,那就把它攪渾。”
當天下午,一股詭異的暗流,開始在城內數個大型難民收容所裡,悄然湧動。
一些麵生的,操著外地口音的人,混跡在那些因為饑餓和恐懼而眼神麻木的難民中間,低聲散布著一些足以挑動所有人最敏感神經的謠言。
“聽說了嗎?唐長官他們早就坐船跑了,就留我們在這等死!”
“城裡的糧食,都被那些當兵的搶光了,再過兩天,咱們都得活活餓死!”
“我有個親戚在城防司令部當差,他偷偷告訴我,今天晚上,光華門的城門會開一道縫,放人過江逃難!”
這些謠言,像一滴滴墨汁,滴入了本就渾濁不堪的水潭。
恐慌,是最好的催化劑。
絕望,是最容易被點燃的乾柴。
到了傍晚時分,幾個難民收容所裡,氣氛已經變得異常躁動。
數千名被謠言蠱惑的難民,開始自發地聚集起來,情緒激動,朝著光華門的方向湧動。
他們隻有一個念頭,那就是逃離這座即將毀滅的城市。
這股混亂的人潮,一旦衝擊城門,不僅會徹底打亂城南的防禦部署,更會給城外的日軍,創造一個絕佳的,裡應外合的機會。
然而,井上雄彥不知道的是,一張更大的網,早已悄然張開。
負責反諜工作的王雷,從一開始,就沒有將目光局限在那些穿著軍裝的敵人身上。
他的鋤奸隊,早已化整為零,像一把把看不見的剃刀,潛伏在南京城內每一個魚龍混雜的角落。
當那些謠言剛剛冒頭的時候,就已經被記錄在案。
王雷讓手下的隊員,混在難民的人群裡,沒有打草驚蛇,隻是冷冷地觀察著,順藤摸瓜,迅速鎖定了幾個最活躍的核心煽動者。
就在那股人潮即將失控的前一刻。
王雷,下達了收網的命令。
一處擁擠的巷口,一個穿著破爛棉襖的漢子,正唾沫橫飛地對著周圍的難民,進行著最後的煽動。
“鄉親們!彆再猶豫了!再晚就來不及了!”
“跟我衝!衝開城門,咱們就有活路了!”
就在他振臂高呼,準備帶領人群發起衝擊的瞬間。
兩個同樣穿著難民服裝的鋤奸隊員,如同鬼魅一般,一左一右地出現在了他的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