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
南京城像是被天捅了個窟窿,傾盆大雨毫無征兆地砸了下來。
豆大的雨點密集地敲打在城市的廢墟上,砸在斷壁殘垣間,將地麵上尚未乾涸的暗紅色血跡衝刷開,彙成一道道渾濁的水流,在坑窪不平的街道上肆意流淌。這冰冷的雨水,為這支即將踏上九死一生征途的突擊隊,提供了最好的掩護。
城南,一處靠近碼頭的廢棄倉庫地下室裡,燈火昏暗。
一百多名突擊隊員正在做著最後的檢查,空氣裡彌漫著一股濃烈的槍油味、汗味和一種決絕的沉默。沒人說話,隻有金屬碰撞的輕微聲響和粗重的呼吸聲。
一捆捆用油布包裹得嚴嚴實實的炸藥,被小心翼翼地綁在身上,每一個繩結都打得死死的。一枚枚手榴彈的拉環用細繩串聯好,掛在胸前最順手的位置,確保在任何情況下都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拉響。刺刀被磨得雪亮,在昏黃的燈光下反射著幽冷的寒光。每一個彈匣都被壓得滿滿的,子彈在塞進去之前,還要用衣角反複擦拭,確保萬無一失。
一個來自三五八團的老兵,正低著頭,用一根細長的通條,最後一次清理著自己那支中正式步槍的槍膛。他的動作不快,但每一個步驟都一絲不苟,仿佛在擦拭一件傳家的寶貝。
他身邊,一個剛滿十八歲的獨立旅小戰士,正有些笨拙地往自己腿上纏著一把匕首,因為緊張,手指有些不聽使喚,帶子纏了好幾圈都覺得不順。
“綁這兒,礙事。”
老兵頭也沒抬,聲音沙啞地開口。
“真跟鬼子白刃戰了,你還沒拔出來,刀就先把自己腿給捅了。綁在小臂內側,或者腰後頭,拔得快。”
小戰士愣了一下,臉上一紅,趕緊解開帶子,按照老兵說的方法重新綁好。這次果然順手多了,匕首緊貼著小臂,一伸手就能握住刀柄。
“謝謝班長。”
“甭客氣。”老兵終於抬起頭,看了他一眼,那張飽經風霜的臉上沒什麼表情,“等打完了這一仗,你要是還活著,我教你怎麼用刺刀給小鬼子開膛。”
小戰士重重地點了點頭,眼神裡掠過一絲對未來的茫望,但更多的是一種被點燃的狠勁。
地下室的入口處,李逍遙和楚雲飛並肩站著,靜靜地看著這一切。雨水順著台階的縫隙流淌下來,在他們腳邊積起一小片水窪。楚雲飛的目光,在他那些三五八團的老兵身上一一掃過。這些都是他帶出來的兵,是晉綏軍的精銳,每一個都是在與日寇的血戰中活下來的好漢。現在,他卻要把他們交出去,交給丁偉,去執行一個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他的心,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著。
李逍遙沒有說話,隻是轉身,對身後的王雷低聲吩咐了幾句。
很快,王雷和幾名警衛員抬著一個巨大的酒壇子走了進來,壇口一開,一股濃烈刺鼻的酒香瞬間壓過了屋子裡的槍油味。
“弟兄們,都停一停。”
李逍遙的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到了每個人的耳朵裡。戰士們紛紛停下了手裡的動作,轉過頭,目光齊刷刷地聚焦在他身上。
“給每位弟兄,都倒上。”
李逍遙下令。
警衛員們拿著粗瓷大碗,從酒壇裡舀出渾濁的烈酒,挨個給戰士們倒上,滿滿一碗,一滴不灑。
丁偉也接過一碗,他走到隊伍的最前麵,看著李逍遙。
李逍遙親自端起一碗酒,走到隊伍麵前。他的目光,從每一張年輕或滄桑的臉上掃過,有他獨立旅的兵,也有楚雲飛三五八團的兵。在這一刻,他們沒有了番號的區彆。
他們隻有一個共同的名字,赴死者。
“弟兄們。”
李逍遙舉起手中的大碗。
“我不多說廢話。”
“我隻代表這南京城裡,還活著的每一個人,從軍長到夥夫,從男人到女人,從老人到娃娃,敬你們一碗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