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華門缺口的那場酣暢淋漓的伏擊戰,像一針紮進疲憊身軀裡的強心劑,讓整個南京守軍壓抑已久的心臟,重新劇烈地跳動起來。
勝利的消息,順著盤根錯節的電話線和士兵們的口耳相傳,以最快的速度在陰暗潮濕的地下工事網絡中蔓延。那些蜷縮在坑道裡,臉上寫滿絕望和麻木的弟兄們,眼裡終於重新燃起了一點光。那是希望,是血性,是被一場意想不到的勝利重新點燃的火焰。
李逍遙的威望,在這一刻,於這片被炮火反複炙烤的土地上,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頂峰。再也沒有人質疑他的命令,再也沒有人抱怨地道的憋悶。從各師的最高指揮官,到貓在散兵坑裡的普通一兵,所有人都像是被擰成了一股繩,開始瘋狂地投入到一項堪稱偉大的事業中去。
那就是把整個南京城,從地底下徹底掏空。
白天,日軍的飛機依舊在頭頂盤旋,重炮也時不時地發出怒吼,將地麵上殘存的建築變成更徹底的廢墟。但這一切,對於已經轉入地下的守軍來說,不過是隔靴搔癢。他們在地下躲避著致命的彈片和衝擊波,養精蓄銳。
到了夜晚,這座白日裡死寂的城市,便從地底深處煥發出勃勃生機。無數個工兵小組,如同勤勞的工蟻,悄無聲息地從各個偽裝好的洞口鑽出。他們在夜色的掩護下,加固被炮火動搖的工事,用廢墟裡的鋼筋和水泥塊構築新的火力點,將成箱的彈藥和糧食搬運到一線陣地,同時,還在那些鬼子最可能經過的道路上,布下了五花八門的陷阱。
整個南京城,變成了一座詭異的幽靈之城。白天死氣沉沉,夜晚卻在地下和黑暗中,湧動著一股股頑強不屈的生命潛流。
日軍第六師團的前線指揮官,很快就嘗到了苦頭。他們組織的幾次試探性進攻,無一例外,都在踏入那些看似無人防守的廢墟之後,遭到了來自四麵八方,甚至是來自腳底下的毀滅性打擊。
子彈仿佛能從牆縫裡鑽出來,手榴彈像是地裡長出來的。他們甚至連守軍的影子都摸不到,就被打得丟盔棄甲,狼狽而回。前線的日軍指揮官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困惑和狂怒之中,他們絞儘腦汁也想不明白,那些支那軍人,究竟藏在了哪裡。
然而,就在守軍的士氣稍稍振作,所有人都以為找到了克敵製勝的法寶時,一場看不見的危機,卻在悄無聲息中,如同毒蛇一般,開始蔓延。
最先出現問題的,是駐守在光華門附近的一個步兵連。
一名正在擦拭步槍的士兵,突然感到一陣劇烈的腹痛,那感覺就像有人用燒紅的鐵鉗在他肚子裡使勁地攪。他悶哼一聲,豆大的汗珠瞬間就從額頭上冒了出來。緊接著,一股無法抑製的惡心感直衝喉嚨,他哇的一聲,將中午吃的窩頭和鹹菜吐了一地。
還沒等他緩過勁來,腸道裡又是一陣翻江倒海。他連滾帶爬地衝向簡陋的廁所,隨後便是撕心裂肺的腹瀉。
僅僅十幾分鐘的工夫,這個原本生龍活虎的小夥子,就像是被抽乾了水分的禾苗,整個人迅速萎靡下去,癱在角落裡,連站起來的力氣都沒有了。
“他娘的,你小子中午偷吃啥了?”連長走過來,踢了踢他的腿,起初並沒當回事,“看你那熊樣,準是吃壞了肚子。”
可很快,連長就笑不出來了。
同一個工事內的七八名士兵,都陸續出現了相同的症狀。一個個臉色蠟黃,抱著肚子在地上打滾,上吐下瀉,渾身發冷,緊接著便發起高燒,說起了胡話。
情況被迅速上報。正在巡回醫療點的沈靜,接到消息後,心裡咯噔一下,立刻帶著她的醫療隊,第一時間趕到了現場。
地下工事裡,空氣本就汙濁不堪,此刻更是混雜著嘔吐物的酸腐氣味和病人痛苦的呻吟,那味道讓人幾欲作嘔。幾個年輕的小護士剛一進來,就忍不住捂住了嘴,臉色發白。
“都打起精神來!”沈靜低喝一聲,自己則戴上口罩,毫不猶豫地蹲在一個年輕士兵的身邊。
那士兵蜷縮在角落的乾草上,身體不住地顫抖,嘴唇因為嚴重脫水而乾裂起皮,眼神渙散,已經失去了焦距。
“是痢疾嗎?”同行的軍醫王醫生壓低聲音問道,他也算是經驗豐富,但從未見過如此凶猛的病症。
“不像。”沈靜皺著眉頭,一邊用聽診器仔細地聽著士兵的心跳和呼吸,一邊檢查他的眼瞼和皮膚,“痢疾雖然也傳染,但發病不會這麼快,症狀也不會這麼猛烈。你看他,脫水的速度太驚人了。”
她站起身,當機立斷地取了病人的嘔吐物和排泄物樣本,用密封的玻璃瓶裝好,隨即下達了命令。
“將所有病患立刻進行隔離!馬上!對這個工事進行全麵消毒!用石灰和酒精,一點死角都不要放過!”
命令被嚴格地執行了。病患被抬到了一個獨立的坑道裡,消毒水的刺鼻氣味彌漫在空氣中。
但,毫無效果。
第二天,病倒的士兵數量,非但沒有減少,反而以一種令人恐懼的速度在增加。從光華門到通濟門,再到中華門的地下工事群,幾乎所有的一線陣地內,都開始出現大規模的病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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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症完全一樣,劇烈的上吐下瀉,高燒不退,身體迅速脫水,直至昏迷。一些身體本就虛弱,或者是在之前戰鬥中受過傷的士兵,甚至在發病後不到二十四小時,就停止了呼吸。
一種比頭頂的炮彈更可怕的東西,開始在陰暗潮濕的地道中滋生。
那就是恐慌。
士兵們開始害怕喝水,害怕吃飯,甚至害怕和身邊的戰友說話。他們不知道這該死的怪病是從哪裡來的,也不知道下一個倒下的,會不會就是自己。整個地下工事網絡,都被一片壓抑和恐慌的氛圍死死籠罩著。
城西的一處大型地下醫院裡,沈靜已經整整兩天兩夜沒有合眼了。她的眼睛裡布滿了血絲,原本白皙的臉龐此刻比那些病人還要蒼白。她和她的醫療隊,幾乎試遍了所有能想到的方法。
磺胺類藥物,鹽水補充,奎寧,各種清熱解毒的中草藥……能用的藥都用上了,但都收效甚微,隻能勉強延緩病人的死亡時間。病倒的士兵越來越多,擔架不斷地從前線被送來,一些工事內,甚至因為大量減員,出現了防線真空,隻能由後備隊緊急填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