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南京衛戍司令長官部的地下指揮所,燈火通明。
然而這片光亮,卻驅不散空氣中那股濃得化不開的凝重與壓抑。
唐生智一個人坐在他那間寬敞得有些空曠的書房裡,麵前的紫砂茶杯裡,上好的龍井早已泡得沒了顏色,徹底涼透,浮起的茶葉如同死去的殘骸。
他煩躁地在房間裡來回踱步,名貴的手工牛皮軍靴踩在厚實的地毯上,卻發不出半點聲響,這種無聲的移動讓他更加心慌。
窗外偶爾傳來一兩聲零星的槍響,每一次都像一根無形的鞭子,狠狠抽在他的神經上,讓他猛地一哆嗦。
戰局在獨立旅那群瘋子的攪動下,看似暫時穩住了。
可唐生智心裡比誰都清楚,這不過是暴風雨來臨前短暫的寧靜。
日軍隨時可能卷土重來,而且下一次的攻勢,隻會比之前更加猛烈、更加瘋狂。
重慶方麵,除了幾封不痛不癢、言辭懇切的嘉獎電報,再沒有任何實質性的支援。
他感覺自己就像是坐在一個巨大的火藥桶上,四周全是跳動的火星,不知道哪一顆就會將他炸得粉身碎骨。
他唯一的指望,他最後的救命稻草,就是那些由他最心腹的部隊,秘密藏在下關碼頭的那幾十艘大小船隻。
那是他的生路,是他從這場必輸的賭局中抽身而退的唯一底牌。
就在這時,厚重的書房門被輕輕敲響了。
叩,叩叩。
節奏短促而壓抑。
“誰?”
唐生智的聲音如同受驚的野獸,警惕地低吼道。
“報告司令,獨立旅李逍遙旅長求見。”
衛兵的聲音隔著門板傳來,顯得有些沉悶。
李逍遙?
他這麼晚來乾什麼?
唐生智的心臟猛地“咯噔”一下,一股強烈的不祥預感瞬間攫住了他。
這個名字,如今在南京城裡,幾乎已經成了一個神話。
可對他唐生智而言,這個名字代表的卻是一種他完全無法掌控的力量,一種讓他感到恐懼的變數。
他深吸一口氣,強行整理了一下身上筆挺的軍裝,試圖找回一點身為長官的威嚴,沉聲說道。
“讓他進來。”
書房門被推開,一道身影逆著走廊的光線走了進來。
李逍遙,一個人。
他沒有帶任何警衛,身上隻穿著一件洗得有些發白的普通軍裝,領口的扣子扣得一絲不苟。
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平靜得像一潭不見底的深水。
可越是這樣,唐生智的心裡就越是發毛。
他寧願看到一個怒氣衝衝,前來問罪的李逍遙,也不願麵對這樣一個深不可測的對手。
“李旅長,深夜到訪,不知有何要事?”
唐生智故作鎮定地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雙手交疊放在桌上,擺出了一副公事公辦的長官架子。
李逍遙沒有立刻回答他,隻是徑直走到那張巨大的作戰地圖前,目光在上麵緩緩掃過。
然後,他開口了。
一開口,就讓唐生智渾身的血液幾乎在瞬間凝固。
“唐司令,下關西邊那個廢棄的碼頭,風景應該不錯。”
他的聲音很平靜,像是在談論天氣,又像是在陳述一個再簡單不過的事實。
唐生智的瞳孔驟然收縮。
李逍遙仿佛沒有看到他劇變的臉色,繼續用那種不帶任何感情的語調說道。
“我聽說,您在那裡,藏了三十二艘大小船隻。由您的警衛團和憲兵第五團的一個營負責看守,指揮官是您最信任的外甥,王敬久師長麾下的杜聿明團長,我說的,對嗎?”
每一個字,都像一顆精準射出的子彈,接連不斷地射入唐生智的心臟。
他的臉色,瞬間由紅轉白,再由白轉為一片死灰。
“噌”地一聲,他猛地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手下意識地就伸向了腰間那把擦得鋥亮的勃朗寧手槍的槍柄。
這個秘密,是他最大的底牌,是他用身家性命布下的最後退路。
除了幾個最核心的親信,絕不可能有外人知道。
李逍遙是怎麼知道的?
還知道得如此一清二楚,連看守部隊的番號和指揮官的名字都分毫不差!
看著唐生智色厲內荏的動作,李逍遙仿佛沒有看見一般。
他隻是從口袋裡,慢條斯理地拿出了一張折疊起來的紙,動作輕緩地,推到了唐生智的麵前。
“司令不必緊張,我今天來,沒有惡意。”
唐生智驚疑不定地看著李逍遙,又看了看桌上那張薄薄的紙片。
那張紙,此刻在他眼裡,仿佛有千斤之重。
他顫抖著手,幾乎是鼓起了全部的勇氣,才將那張紙打開。
隻看了一眼,他便如同被一道九天驚雷劈中,渾身一軟,整個人重重地癱坐回了椅子上。
冷汗,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浸透了他的後背。
那張紙上畫的不是彆的東西,正是一張簡易的航線圖。
從下關碼頭出發,沿著長江北岸,完美地避開了所有已知的日軍水上封鎖區,最終抵達武漢的撤退路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