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那頭的李瑞,像是被一盆冰水從頭澆到腳,剛才那股指點江山、用代碼重塑世界的亢奮勁兒,瞬間熄火了。
“不願意戴……怎麼辦?”
他喃喃地重複著,這個問題像一個幽靈,飄蕩在他用無數邏輯門和算法構建的完美世界裡,顯得那麼格格不入,又那麼無法忽視。
“這……這不可能啊!”李瑞的聲音透著一股技術人員特有的固執和迷茫,“這東西是為了他們好啊!能救命的!為什麼會不願意戴?我們可以把它做得更漂亮,用親膚材質,續航做得更久,甚至可以定製他們喜歡的顏色……”
他說了一連串技術上的優化方案,但每說一句,底氣就弱一分。因為他心裡清楚,林舟問的,根本不是一個技術問題。
林舟沒有說話,隻是靜靜地聽著。他知道,李瑞這顆全省最聰明的大腦,此刻撞上了一堵最柔軟也最堅硬的牆——人心。
“媽的。”電話那頭,李瑞煩躁地罵了一句,傳來椅子被猛地推開的聲音,“我……我想不明白。這不科學。”
“因為它本來就不是一個科學問題。”林舟的聲音很平靜,“它是一個人情問題。而我們團隊裡,有一個這方麵的頂級專家。”
李瑞愣了一下,隨即反應過來:“您是說……馬叔?”
“準備一下,開視頻會議。”
十分鐘後,發改委主任辦公室裡,燈火通明。林舟和李瑞坐在會議桌的一端,桌子中央的巨大屏幕上,出現了馬叔那張熟悉的、總是帶著三分笑意的臉。
馬叔那邊顯然是白天,陽光正好,他身後是一片生機勃勃的菜園,幾隻蝴蝶在番茄花上飛舞。他戴著草帽,手裡還拿著一把小鋤頭,像個剛從田裡忙活完的農夫。
“怎麼了這是?”馬叔看著屏幕裡兩個年輕人嚴肅的表情,樂嗬嗬地問道,“‘文化航母’的圖紙畫完了,準備讓我這老頭子去當水手長?”
李瑞一五一十地將自己的“智慧養老”設想,從智能手環的技術細節,到雲端大數據中心的宏偉藍圖,再到那個讓他百思不得其解的終極問題,原原本本地說了一遍。
他越說,馬叔臉上的笑容就越濃。等李瑞說完,馬叔沒有直接回答,而是拿起身邊的一個大茶缸,美滋滋地喝了一口濃茶,才慢悠悠地開口。
“小李啊,你這腦子,真是沒得說。你這套東西,要是放在三十年後,彆說老人,年輕人都要搶著戴。”馬叔放下茶缸,用帶著泥土芬芳的手指點了點屏幕,“但現在,不行。”
“為什麼?”李瑞不服氣地追問。
“我問你,假如有人天天跟著你,說為了你好,你吃幾碗飯,睡幾個鐘頭,上幾趟廁所,他都給你記在本子上,你樂意嗎?”
李瑞張了張嘴,沒說出話來。
“老人也是人,而且是自尊心更強的人。”馬叔的語氣很溫和,卻字字紮心,“你那個手環,在他們眼裡,不是什麼‘守護神’,它是個‘監視器’。戴上它,就等於承認自己老了,沒用了,需要被彆人看著了。你這是在往他們心窩子上戳刀子啊。”
馬叔歎了口氣,繼續說道:“更何況,他們孤獨啊。你那個手環,能提醒他吃藥,能在他摔倒的時候報警。可他一個人吃飯的時候,手環能陪他聊聊天嗎?他看著老伴兒的遺像發呆的時候,手環能給他遞張紙巾嗎?”
一番話,說得李瑞麵紅耳赤,他引以為傲的技術壁壘,在這些簡單樸素的人性拷問麵前,脆弱得像一層窗戶紙。
林舟靜靜地聽著,他知道,破局的時刻到了。
“馬叔,那您看,這事兒該怎麼辦?”林舟開口問道。
“怎麼辦?”馬叔笑了,他摘下草帽,扇了扇風,“咱們得換個玩法。不能硬塞,得讓他們搶著要。”
“搶著要?”李瑞的眼睛瞪大了。
“對。小李那個手環,是個好東西,但它不能隻是個‘監視器’,它得是個‘鑰匙’,是張‘通行證’。”馬叔的眼中閃爍著一種洞悉人心的光芒。
“鑰匙?通行證?”
“你們想啊,老城區那些老人,最愁的是什麼?不是沒錢買菜,是做飯太麻煩。一個人,做多了吃不完,做少了沒花樣。咱們就在他們社區裡,搞個‘老年食堂’,怎麼樣?”
馬老年食堂。
這四個字一出來,林舟的眼睛瞬間亮了。
“食堂裡,請專業的營養師配餐,三菜一湯,葷素搭配,軟爛可口,還便宜。一頓飯,就收他們三五塊錢的成本價。拿著咱們那個手環去刷一下,‘嘀’的一聲,飯就來了。你說,為了每天能吃上這口熱乎飯,他們願不願意戴這個手環?”
李瑞的呼吸急促起來,他仿佛看到了一條全新的思路。
“光吃飯還不夠啊,吃飽了沒事乾,更空虛。”馬叔像是打開了話匣子,越說越起勁,“咱們再搞個‘日間照料中心’。就在食堂旁邊,騰幾間屋子。上午,搞個書法班、讀報組;下午,擺上棋盤、麻將桌。再請個中醫院的退休老醫生,每周來坐診兩天,免費量量血壓,做做推拿。想進這個門?也得刷手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