辦公室裡，那股剛剛被馬建國和李瑞點燃的、混雜著酒精般亢奮與咖啡因般神經質的熱流，在蘇曉抱出那個牛皮紙檔案盒的瞬間，被一股無形的寒氣徹底凍結。
那不是一個普通的檔案盒。
它像是一口從深井裡打撈上來的棺材，周身散發著陳腐、陰冷與被遺忘的氣息。上麵積著一層厚厚的灰，是時間留下的疤痕，也是屈辱留下的烙印。
馬建國臉上的潮紅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他看著那個盒子，眼神裡流露出一種近乎於恐懼的忌憚。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個盒子裡裝的不是文件，是能把發改委這棟大樓掀翻的炸藥。三年前，這炸藥險些引爆，最後被強行摁了下去，代價就是蘇曉這個前途無量的業務骨乾，被活生生廢掉。
現在，林舟親手把引信，又遞回了她的手裡。
李瑞也停下了他那神神叨叨的踱步，他那雙隻對數據和曲線敏感的眼睛，此刻正一眨不眨地盯著蘇曉。在他的世界裡，蘇曉這個變量，剛剛完成了一次驚人的“相變”，從一個穩定的、可預測的固態，瞬間升華成了一種能量形態極不穩定的、無法估量的氣態。
蘇曉沒有理會任何人。
她的世界裡，隻剩下她和那個檔案盒。
她伸出手，不是用手指，而是用整個手掌，輕輕地、溫柔地，拂去了盒子上的灰塵。動作輕緩得像是在擦拭一件稀世珍寶，又像是在撫慰一個夭折的孩子。
灰塵簌簌落下，露出了封麵上那三個已經褪色、卻依舊觸目驚心的字——“綠島園”。
她的手指，撫過那三個字，指尖傳來粗糙的、凹凸不平的觸感。三年的時光，三年的冷眼，三年的隱忍，仿佛都凝聚在了這指尖之下。
“哢噠。”
一聲輕響，盒子側麵的金屬搭扣被她打開。那聲音不大，卻像一道命令，讓馬建國的心都跟著抽搐了一下。
林舟靜靜地看著，他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他知道，這第三把火，不需要他再添柴。蘇曉自己，就是那最烈、最乾的薪柴，她心中的那團火，已經被壓抑了太久，隻需要一個出口，就能燒儘一切。
蘇曉從盒子裡取出的第一樣東西，不是文件，而是一張已經泛黃的五寸照片。
照片上是兩個年輕的女孩，並肩站在省政府大樓前的噴泉旁，笑得燦爛奪目。陽光灑在她們的臉上，青春得仿佛能掐出水來。其中一個，是三年前的蘇曉，紮著馬尾，眼神清亮，帶著初入職場的銳氣和對未來的無限憧憬。另一個女孩，親昵地挽著她的胳膊，笑得比她還要甜。
馬建國看到那張照片，眼皮狠狠地跳了一下。他認得那個女孩，周平的外甥女，當年和蘇曉是最好的閨蜜，也是後來，親手把蘇曉的調查筆記交給周平的那個人。
蘇曉的目光在照片上停留了足足半分鐘。
她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既沒有悲傷，也沒有憤怒。她隻是看著，仿佛在看兩個與自己毫不相乾的陌生人。然後，她將照片翻了過來，用指甲，輕輕地、一點一點地，將那個女孩的影像，從合影中刮了下去。
白色的紙屑，像雪花一樣，飄落在她深色的辦公桌上。
做完這一切，她將隻剩下自己一人的殘破照片，重新放回了盒子裡。仿佛一場遲到了三年的告彆儀式，簡單，卻又決絕。
她終於抬起頭，看向林舟。
那雙曾經冰封的眼睛裡，所有的冰層都已融化，露出的，是底下那片深不見底、卻又燃燒著幽藍色火焰的湖。
“林組長，”她的聲音依舊沙啞，卻不再冰冷，而是像一把剛剛淬過火的刀，帶著金屬的質感，“你說，給我一把刀。現在，刀在哪？”
林舟沒有回答，而是轉身走到了牆角一個空置的鐵皮文件櫃前。他從口袋裡掏出一把嶄新的鑰匙，插進鎖孔，轉動。
“吱呀——”一聲，櫃門打開。
裡麵空空如也，散發著一股冰冷的鐵鏽味。
“從今天起，這個櫃子，歸你專用。”林舟將鑰匙放在了蘇曉的桌上，那枚小小的、閃著銀光的鑰匙，在燈光下顯得格外刺眼。“所有關於c方案的廉政監督、財務審計、風險內控的資料，全部由你獨立保管，形成單線聯係。沒有你的允許，任何人，包括我，都無權查閱。”
馬建國的嘴巴，慢慢張成了一個“o”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