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像濃稠的墨汁,從窗外一點點滲透進來,將辦公室的角落染得模糊不清。
隻剩下林舟電腦屏幕發出的那片白光,映照著兩張各懷心事的臉。
劉明感覺自己的後背已經濕透了。
辦公室裡明明開著空調,溫度適宜,他卻覺得像是置身於一個密不透風的蒸籠裡,每一秒的呼吸都帶著灼人的水汽。他的心跳聲,在他自己的耳朵裡,響得如同擂鼓,他生怕坐在對麵的林舟會聽見。
他不敢看林舟,隻能假裝埋頭收拾自己那張空空如也的辦公桌,用一塊抹布,翻來覆去地擦拭著根本不存在的灰塵。他的餘光,卻像被磁石吸引的鐵屑,死死地粘在林舟的身上。
林舟很專注。
他坐在那裡,脊背挺得筆直,雙手在鍵盤上移動,發出一連串清脆而富有節奏的敲擊聲。那聲音在寂靜的辦公室裡顯得格外清晰,像一台精密的儀器正在運轉,每一個零件都嚴絲合縫。
劉明知道,那台儀器裡,裝著能決定自己命運的東西。
王海濤那冰冷的聲音,仿佛還回蕩在耳邊——“我能讓你進去,也能讓你出來。你自己掂量。”
掂量?他拿什麼掂量?他隻是一個普通的科員,最大的夢想不過是老婆工作穩定,孩子能上個好學校,自己能在退休前混個副科。王海濤輕輕一句話,就能讓他這點可憐的夢想,摔得粉碎。
而林舟……
劉明偷偷抬眼,飛快地瞥了一眼林舟的側影。那張戴著金絲眼鏡的臉,在屏幕光線的勾勒下,顯得異常冷靜,甚至有些冷漠。他就像一個從另一個世界空降而來的人,發改委裡盤根錯節的人情世故,對他似乎完全無效。他用了一天時間,就把三個所有人都避之不及的“廢物”,變成了三把鋒利無比的刀。
這種人,比王海濤更可怕。王海濤的惡,是擺在明麵上的,是可以預測的。而林舟的能量,是未知的,是無法估量的。
夾在這樣兩個人中間,他連做一顆牆頭草的資格都沒有。
在林舟的腦海中,因果沙盤的界麵正無聲地展開。
現實世界被數據流覆蓋,辦公室的桌椅、電腦、文件櫃,都變成了半透明的模型。而其中最亮眼的,就是那個在角落裡,動作僵硬地擦著桌子的數據體。
【人物:劉明】
【情緒狀態:高度緊張87),恐懼72),掙紮91)】
【生理指標:心率124次分,腎上腺素水平急劇升高】
【當前決策樹:a.放棄任務,承擔王海濤的報複概率21);b.尋找機會,竊取數據概率79)】
林舟的意識,像一個冷漠的上帝,俯瞰著劉明內心那場激烈的風暴。沙盤上,無數條代表著“可能性”的紅色絲線從劉明身上延伸出來,糾纏,碰撞,最終,絕大部分都彙入了一個指向自己電腦的結局。
一切,都在預料之中。
從王海濤把劉明塞進小組的那一刻起,沙盤就已經給出了預警。而今天下午,當王海濤打出那通電話時,劉明頭頂的數據就已徹底變成了紅色。
林舟剛才在電腦前敲擊的,並非在整合什麼最終報告。
他是在織網。
他將李瑞報告裡最核心的幾個數據節點進行了微調,將一個已經作廢的海外稅率悄悄替換了上去;他把馬建國拿回來的幾份內部資料裡,故意挑選了兩個看似關聯、實則存在邏輯衝突的版本放了進去;至於蘇曉那份內控方案,他更是大刀闊斧地“優化”,刪減了其中最關鍵的幾條防火牆條款,反而加入了一些看似嚴厲、卻極易被鑽空子的“形式主義”規定。
他將這些精心炮製的“毒藥”,小心翼翼地包裹在糖衣裡,然後存進了一個新建的文件夾,命名為——“c方案核心數據整合版)”。
現在,是時候把這塊餌,送到魚的嘴邊了。
“嗒。”
林舟停下了敲擊。
鍵盤聲的戛然而止,讓劉明的心猛地一懸。他幾乎是條件反射般地直起身,像個被老師抓包的小學生。
“媽的,”林舟揉了揉眉心,發出一聲疲憊的抱怨,“咖啡喝多了,去趟洗手間。”
他站起身,伸了個懶腰,骨節發出一陣輕微的聲響。他甚至沒有回頭看劉明一眼,就那麼徑直地朝著辦公室門口走去,腳步聲在空曠的走廊裡漸行漸遠。
門,沒有關。
劉明的心臟,在這一瞬間,幾乎要從喉嚨裡跳出來。
機會!
他的大腦一片空白,隻剩下這兩個字在瘋狂地叫囂。王海濤的威脅,妻子的飯碗,對林舟的恐懼,所有的一切,都化作了一股巨大的推力,將他推向了林舟的座位。
他像一隻被獵犬追趕的兔子,連滾帶爬地撲了過去。
電腦屏幕,亮著。
沒有鎖屏。
一個名為“c方案核心數據整合版)”的文件夾,就那麼大喇喇地躺在桌麵的正中央,仿佛在對他發出無聲的邀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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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明的手抖得不成樣子,他從口袋裡掏出一個準備好的u盤,試了好幾次,才對準了電腦的接口。
“哢噠。”
一聲輕響,u盤成功插入。
他的眼睛死死地盯著屏幕,右手握著鼠標,光標在那個文件夾上,卻遲遲不敢點下“複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