綜合規劃處的辦公室,大得像一個空曠的倉庫,此刻卻安靜得能聽見中央空調微弱的送風聲。
時間仿佛被林舟那幾句不帶波瀾的話凍結了。
所有人都停下了手裡的動作,幾十道目光聚焦在辦公室的中央,形成一個無形的漩渦。漩渦的中心,是三個人。
發號施令的林舟。
被命令的劉慶。
以及那個被第一個點名的,倒黴蛋李瑞。
劉慶臉上的血色,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下去的。那副精心維持的、帶著幾分官威與城府的笑容,像是劣質的牆皮,在瞬間皸裂、剝落,露出底下慘白的底色。
彆人或許聽不懂林舟在說什麼,隻覺得他瘋了,在胡言亂語。
什麼多晶矽,什麼原材料狙擊,什麼資金鏈斷裂……這都哪兒跟哪兒?這跟他們處裡那份被財政廳催命的評估報告,有哪怕一毛錢的關係嗎?這個新來的林副組長,是不是被財政廳的人罵傻了,回來拿大家撒氣?
可劉慶聽懂了。
正因為聽懂了,他才感到一種從尾椎骨直衝天靈蓋的寒意。
a方案,b方案,省屬新能源投資集團的主導權……這些詞彙,在普通科員聽來是天書,在他這個級彆,卻是心照不宣的戰場。李副省長和張副省長在這件事上掰了多久的手腕,他一清二楚。
李副省長之所以急著要這份評估報告,就是想在即將召開的專題會議上,抓住a方案背後的供應鏈風險問題,向張副省長發難!
而林舟剛才對李瑞說的那番話,幾乎就是把李副省長準備在會上講的稿子,一字不差地給念了出來!
他怎麼會知道?
他怎麼敢知道?
他不是一個剛從象牙塔裡出來的書呆子嗎?他不是被所有人當成一個沒有背景、不懂世故的邊緣人嗎?他去財政廳,不應該是去碰壁,去挨罵,去被人當皮球踢回來的嗎?
為什麼他回來後,像是……像是剛剛列席了一場隻有副省級領導才能參加的絕密會議?
劉慶的大腦一片混亂,無數個問號像失控的彈幕一樣瘋狂刷屏,讓他幾乎無法思考。
而林舟那最後一句,命令他去檔案室找會議紀要的話,則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狠狠地燙在了他的神經上。
那是一種不容置疑的、純粹的、上級對下級的命令。
沒有用“劉處長,麻煩您”,沒有用“能不能請您”,甚至連一個緩衝的詞都沒有。就是那麼直接,那麼赤裸。
當著全處室幾十號人的麵。
劉慶的嘴唇翕動了一下,他想反駁,想質問,想用自己副處長的身份把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壓下去。
“林……林副組長,”他艱難地從喉嚨裡擠出聲音,每一個字都乾澀無比,“那些……都是存檔文件,調閱需要走流程,而且……而且這和我們今天的工作,好像沒什麼關係吧?”
他試圖用“規矩”來當自己的擋箭牌。這是他在機關裡用了十幾年的武器,無往不利。
辦公室裡,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他們知道,這是正麵衝突。劉慶畢竟是副處長,是處裡的二把手,根基深厚。這個新來的年輕人,終究還是太嫩了,鋒芒太露,恐怕要吃大虧。
林舟轉過身,平靜地看著劉慶。
他的目光,沒有憤怒,沒有嘲諷,甚至沒有任何情緒。就像一個高明的棋手,看著一顆已經落入算計的棋子。
“劉處長,”他開口了,“你剛才說,要走流程?”
劉慶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好。”林舟點點頭,然後拿起自己桌上的電話,直接按下了幾個數字,“喂,孫主任辦公室嗎?我是綜合規劃處林舟。對,有個事向您彙報一下。我和財政廳預算處的張建國處長剛剛商定,準備聯合成立一個專項工作小組,重新核定曆史遺留項目的評估標準。現在需要調閱一下過去五年的相關會議紀要作為參考,但是劉慶副處長認為這不合規矩,需要先請示您,走一下審批流程。您看,這個流程單,是送到您那兒,還是直接送到省委辦公廳?”
電話開的是免提。
林舟的聲音不大,但每一個字,都像重錘一樣,狠狠地砸在辦公室裡每個人的心上。
辦公室裡死一般的寂靜。
所有人都被這通電話的內容給震傻了。
和財政廳的張建國……聯合成立專項工作小組?
重新核定評估標準?
還要把流程單送到省委辦公廳?
這……這信息量太大了!
尤其是劉慶,他的臉已經不能用慘白來形容了,那是一種混雜著驚駭、恐懼和難以置信的灰敗。
他聽到了什麼?張建國!那個油鹽不進的黑臉包公,竟然同意了?還成立了工作小組?
這怎麼可能!他送去的明明是一把刀,怎麼轉眼間,就變成了一座林舟親手搭建起來的、金光閃閃的功勞簿?
而林舟最後那句話,更是誅心之言。
把流程單送到省委辦公廳?這是什麼意思?這是在赤裸裸地威脅!你劉慶不是要講規矩嗎?好,那我就把規矩給你講到天上去!我直接告訴所有人,你劉慶,在阻撓兩個重要廳局之間為了“嚴謹負責”而進行的“部門合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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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刻,劉慶感覺自己渾身的力氣都被抽乾了。他哪裡還敢讓林舟把話說完。
“彆!彆打!”他幾乎是撲上來的,想要去按掉林舟的電話,聲音裡已經帶上了壓抑不住的顫抖和哀求,“我……我沒說不合規矩!我……我就是提醒一下!我馬上去!馬上去!”
林舟看了他一眼,手指在掛斷鍵上空停頓了半秒,然後輕輕按了下去。
他沒有再多說一個字,隻是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這個動作,像是一個無聲的耳光,狠狠地扇在了劉慶的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