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是周刊》的編輯部,像一台運轉了三十年的老舊機器,每個齒輪都磨損得恰到好處,在固定的軌道上發出令人昏昏欲睡的、規律的嗡鳴。
下午三點,陽光斜斜地照進來,將空氣中的浮塵染成一片金黃。編輯王存仁摘下老花鏡,揉了揉酸脹的眉心,端起泡著枸杞和菊花的保溫杯,喝了一口。水溫正好,不燙嘴,也不涼。一如他此刻的人生。
四十有九,離退休還有十年,離升遷也還有十年那麼遠。作為周刊的老編輯,王存仁審過的稿子比許多年輕人吃過的米都多。那些慷慨激昂的,辭藻華麗的,引經據典的,最終大多都化作了檔案室裡沉默的廢紙。他早就過了為一篇文章熱血沸騰的年紀,如今審稿,更像一個經驗豐富的老中醫,望聞問切,先看“背景”,再看“立場”,最後才看看“文筆”這味藥引子,是否用得還算地道。
桌角堆著一摞待審的稿件,有知名學者的約稿,有下級單位的調研報告,像一疊疊無聲的催眠符。他歎了口氣,認命般地拿起最上麵的一份。
信封是單位最普通的那種,牛皮紙材質,上麵沒有寄件人信息,隻用打印體寫著“《求是周刊》編輯部收”。匿名來稿。王存仁的眉頭幾不可察地皺了一下。這種稿子,十有八九是發泄私憤的舉報信,或是異想天開的策論,大多沒什麼價值。
他撕開信封,抽出裡麵的幾頁a4紙。標題很普通,甚至有些枯燥——《關於我省大型基建項目投資預算“13.7現象”的成因及對策研究》。
王存仁的嘴角撇了撇,又是這種“現象體”。現在的年輕人,總喜歡生造一些名詞,把簡單的問題複雜化,顯得自己很有學問。他呷了口茶,耐著性子往下看。
“摘要:本文通過對省發改委近五年,三十一個投資額超五十億的大型基改項目審計數據進行整理分析,發現項目從立項到決算,普遍存在13.7的平均預算超支……”
看到這裡,王存仁端著茶杯的手,在半空中停頓了一下。
13.7。
這個數字,像一根細微的針,輕輕刺破了他麻木的神經。在體製內浸淫多年,他當然知道項目預算超支是普遍現象,是潛藏在水麵下的冰山,是大家心照不宣的默契。但從沒有人,敢如此精準、如此量化地,將這座冰山的一角,用這樣一個赤裸裸的數字給鑿出來。
有點意思。他放下茶杯,重新戴上老花鏡,身體微微前傾。
文章的行文風格冷靜得近乎冷酷,通篇沒有一個帶有感情色彩的詞彙,隻是在羅列數據,分析模型。作者將超支的原因歸結為三點:前期論證的科學性、中期管理的規範性、後期審計的有效性。全是老生常談,毫無新意。王存仁甚至有些失望,以為作者隻是故弄玄虛。
但當他看到“成因分析一”的具體闡述時,目光陡然銳利了起來。
“……前期論證階段的‘理想化’模型。現有項目論證,多依賴於靜態數據和理想化假設,對市場波動、政策調整、地質條件等動態變量的風險評估權重明顯不足。例如,在城市cbd規劃中,對‘生態承載力’的計算,往往傾向於采用最優化的理論值,而忽略了施工過程中的環境擾動和建成後高密度人口活動帶來的超預期負荷……”
“生態承載力”。
這五個字,像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王存仁記憶的某個塵封角落。他隱約記得,幾年前,省裡有個爭議巨大的地產項目,好像叫什麼“濱江一號”,當時論證會上,就有一位權威專家,靠著一份天花亂墜的“生態承載力報告”,力排眾議,強行推動了項目上馬。
是巧合嗎?王存仁的心跳,不受控製地快了半拍。他感覺自己不像在審稿,更像一個拆彈專家,正小心翼翼地剪開一根根引線,而稿紙的字裡行間,散發著越來越危險的氣息。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繼續往下讀。當看到“對策研究”部分時,他的瞳孔猛地一縮。
“……對策建議一:建立‘項目論證後評估’與‘專家終身負責’聯席機製。建議由省紀委、審計廳牽頭,對完成決算並出現重大預算超支的項目,啟動後評估程序。評估結果不僅與項目單位的績效掛鉤,更應納入項目論證專家的個人學術誠信檔案。對於因前期論證存在明顯瑕疵而造成重大損失的,應在行業內進行通報,並在未來三至五年內,限製其參與政府重大項目的評審資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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