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舟的聲音在寒冷的夜風中異常清晰,每一個字都像一顆投入水麵的石子,在眾人心中激起層層疊疊的漣漪。
“要把這兩件事,合在一起做。”
一時間,所有人都愣住了。
李瑞臉上的不甘和蘇曉眼中的堅持,都凝固成了一種純粹的困惑。秦峰副縣長更是滿頭霧水,合在一起?一個要快,一個要慢;一個要市場,一個要靈魂。這水火不容的兩件事,怎麼合?
就連篝火邊的王守義三爺,那剛剛因為蘇曉的話而舒展的眉頭,也重新鎖了起來,渾濁的眼睛裡寫滿了審視和不解。
林舟沒有賣關子,他平靜的目光掃過眾人,最後落在了李瑞和蘇曉的身上。
“李瑞的方案,是發動機。它能提供最強勁的動力,讓剪紙這輛老牛車,有機會跑上高速公路,讓大家最快地看到希望,聞到錢味兒。沒有這個,我們說什麼都是空談,年輕人不會跟,項目也撐不下去。”
李瑞的眼睛亮了一下,腰杆下意識地挺直了些,心裡的那點憋悶舒緩了不少。
“蘇曉的方案,”林舟轉向蘇曉,“是這輛車的底盤和方向盤。它保證了車子在高速飛馳的時候,不會散架,不會跑偏。它守住的是‘紅山剪紙’這四個字的根,是它的價值所在。沒有這個,我們跑得越快,死得也越快,最後隻會留下一地鐵皮垃圾。”
蘇曉微微頷首,清冷的臉上露出一絲認可。
林舟伸出兩隻手,做了一個合並的手勢:“所以,我們要兩條腿走路。一條腿,走李瑞的‘產業化’之路,成立文創公司,大膽地去做年輕人喜歡的產品,去做盲盒,去做聯名,去網上帶貨。目的就一個,賺錢,造勢,讓‘紅山剪紙’這個詞,以最快的速度火起來。”
王二毛和那群年輕人聽到這裡,呼吸又一次急促起來,眼裡重新燃起了對財富的渴望。
“另一條腿,”林舟的聲音沉穩下來,“走蘇曉的‘非遺保護’之路。成立傳習所,建立標準,搶救性地記錄和傳承最核心、最純粹的技藝。這條路不求快,不求量,隻求精。培養出來的徒弟,創作出來的作品,目標是博物館和拍賣會。它們的存在,是為產業化那條路上的所有產品,提供源源不斷的品牌價值和文化背書。”
“一條路負責‘廣度’,讓大家知道我們。另一條路負責‘高度’,讓大家尊敬我們。兩條路互為表裡,彼此支撐。”
秦峰副縣長聽得茅塞頓開,激動地一拍大腿。高!實在是高!這思路,簡直是把死棋下活了!
李瑞和蘇曉對視一眼,都在對方眼中看到了震驚和恍然。他們各自的方案都有著明顯的短板,但經過林舟這麼一整合,竟然形成了一個完美的閉環。
“可是,”蘇曉提出了關鍵問題,“發動機和底盤都有了,誰來當司機?誰又能給這輛車,加上第一箱油呢?”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集中到了林舟身上。
林舟卻笑了笑,他沒有看任何人,而是將目光投向了人群中一個一直沉默著的中年男人。
那人五十歲上下的年紀,皮膚黝黑,臉上帶著風霜的痕跡,穿著一件半舊的夾克,站在那裡,像是村裡任何一個不起眼的莊稼漢。
正是馬叔。
從頭到尾,他一句話都沒說,隻是默默地聽著,偶爾從口袋裡掏出煙葉,卷上一根旱煙,吸一口,吐出的煙霧很快就被寒風吹散。
“司機,我們有。”林舟看著馬叔,“但第一箱油,還得馬叔您去想辦法加上。”
馬叔愣了一下,夾著旱煙的手指頓在半空。他沒想到林舟會突然點他的名。
“我?”馬叔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有些錯愕,“我一個大老粗,嘴笨,又不懂你們說的那些道道,我能加什麼油?”
“您懂人。”林舟的語氣很肯定,“您知道這村裡誰家的狗最凶,也知道誰家的酒最醇。您更知道,誰的手最巧,誰的心裡,還藏著一把沒有生鏽的剪刀。”
馬叔沉默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旱煙,煙頭的火星在夜色中明滅。他明白了林舟的意思。
傳習所,說得再好聽,如果沒有真正的老師傅願意出山,那就是個空殼子。王守義三爺是旗幟,但他一個人,撐不起一片天。要讓他點頭,就得讓他看到,他不是一個人在戰鬥。
“行。”半晌,馬叔將煙頭在鞋底摁滅,隻說了一個字。
他沒有再看任何人,轉身就走進了村子深處的黑暗裡,那背影,決絕而又利落。
李瑞看著馬叔消失的方向,小聲嘀咕:“林哥,這能行嗎?王三爺這塊硬骨頭都啃不下來,其他人……”
“等著看吧。”林舟的語氣很平靜。
沙盤推演中,馬叔的人脈網絡,是一張深植於紅山縣鄉土社會、盤根錯節的地圖。上麵每一個節點,都標注著人名、性格、往事和軟肋。林舟知道,馬叔這一去,不是去“說服”,而是去“點火”。
上河村的巷子,比振興路要黑得多,隻有幾戶人家的窗戶裡,透出昏黃的燈光。狗吠聲此起彼伏,為寂靜的村莊添了幾分生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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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叔熟門熟路地繞過一堆柴火,推開一扇虛掩著的木門,走進一個不大的院子。
“老煙鬼,還沒睡?”馬叔喊了一聲。
屋裡傳來一陣咳嗽,接著是一個沒好氣的聲音:“催命呢?睡了也得被你吵醒。”
門簾被掀開,一個瘦得像竹竿似的老頭走了出來,手裡拿著一個長長的旱煙杆,正是村裡另一個剪紙好手,趙老焉。他年輕時剪的“猴子撈月”,據說那水裡的倒影都活靈活現,因此得了個“老焉”的綽號,其實是“老猿”的諧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