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舟那句“我們需要更專業的耳朵”,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在辦公室裡激起了一圈無形的漣漪。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識地轉向了角落裡的馬叔。
秦峰的眼神裡帶著一絲抓住救命稻草般的期盼,他之前隻知道馬叔是林舟從省城帶來的老部下,經驗豐富,卻沒想到在這節骨眼上,林舟會把希望寄托在他身上。李瑞則是一副饒有興致的表情,他了解馬叔的深藏不露,卻也好奇這位老江湖打算如何撬開王家這種“滾刀肉”的嘴。
被眾人注視的馬叔,卻仿佛置身事外。他沒有立刻表態,隻是不緊不慢地擰開自己那隻掉了漆的軍綠色大茶缸,將漂在水麵上的茶葉梗吹到一邊,小心翼翼地呷了一口。滾燙的茶水順著喉嚨滑下,他舒服地哈出一口白氣,整個人的節奏都和周圍焦灼的氣氛格格不入。
“急火攻心,茶都品不出味兒了。”馬叔放下茶缸,慢悠悠地站起身,渾濁的眼睛掃過眾人,“這事兒,不能用你們的法子辦。”
他走到窗邊,看著遠處那棟孤零零的小樓,像個經驗豐富的老獵人,在審視一頭狡猾的獵物。“跟他們講政策,是對牛彈琴;跟他們談法律,是雞同鴨講。對付這種在泥地裡打了一輩子滾的人,就得用泥地裡的法子。”
說完,他也不多解釋,從口袋裡摸出一個磨得發亮的老人機,翻找出一個沒有存名字的號碼,撥了出去。
電話接通後,馬叔沒有半句寒暄,直接用一種夾雜著濃重紅山縣本地口音的土話開了口:“老七,我,馬瘸子。晌午吃了沒?”
電話那頭的人似乎愣了一下,隨即傳來一個同樣帶著土腔的聲音:“喲,馬哥?你這尊大佛咋想起我這小廟了?吃了吃了,剛喝了兩口貓尿,正暈乎著呢。”
“少喝點,傷身。”馬叔的語氣平淡得像是在拉家常,“問你個事兒,你們村那個王栓,是不是你出了五服的本家?”
“王栓?是啊,我得管他叫聲堂叔呢,雖然幾百年不走動了。咋了馬哥,他家那塊地……是不是也礙著你們發財了?”電話那頭的老七嘿嘿地笑了起來,笑聲裡帶著幾分本地人特有的狡黠。
“礙不礙發財是公家說了算。”馬叔不接他的茬,話鋒一轉,“我聽說,他家那個兒子,王二勇,最近在外麵不太平?”
這話一出,電話那頭明顯沉默了片刻。
馬叔也不催,就那麼靜靜地站著,一隻手插在口袋裡,另一隻手拿著電話,眼神依舊落在遠處那棟小樓上,仿佛能穿透牆壁,看到裡麵發生的一切。
過了好一會兒,老七的聲音才再次響起,音量壓低了不少:“馬哥,你這……從哪兒聽說的?這事兒可不興瞎傳。”
“我這人,腿腳不利索,耳朵好使。”馬叔淡淡地說,“聽說他想找個快錢的路子,翻翻身。你跟他沾著親,知不知道他想怎麼個翻身法?”
老七在那頭支吾了半天,似乎在權衡利弊。馬叔也不逼他,隻是換了個話題:“你家老三那個工作,前陣子我跟縣運輸公司的劉隊長提了一嘴,他說隊裡正好缺個機修,讓你家老三下午過去看看。人機靈點,彆給我丟臉。”
這句輕飄飄的話,分量卻重如千斤。
電話那頭的老七呼吸都粗重了幾分,連聲道:“哎喲,馬哥,這……這怎麼好意思,太謝謝您了!您放心,我下午就踹他過去,保證給您辦得妥妥帖帖!”
“自家兄弟,客氣啥。”馬叔的語氣依舊波瀾不驚,“行了,我這兒還忙,先掛了。”
“哎,彆,馬哥!”老七急了,“您剛才問的事兒……我跟您說,您可千萬彆往外傳。”
馬叔沒說話,隻是靜靜地聽著。
“王二勇那小子,就是個二百五,前幾年在外麵學人家做生意,讓人騙了個底兒掉,欠了一屁股的債。前陣子跑回來,天天跟他爹媽鬨,說家裡守著金山要飯。他爹王栓,就是個老實疙瘩,被他逼急了,有次喝多了酒,才把那點陳芝麻爛穀子的事給禿嚕了出來……”
老七的聲音壓得更低,幾乎成了氣音:“就說他家老祖宗,以前是外麵開大商號的,後來世道亂,帶了幾十箱寶貝回了老家,埋在了院子裡那棵老槐樹底下。王栓說,他小時候還見過他爺爺偷偷拿出來過一個白玉碗,光溜溜的,能照出人影兒……”
辦公室裡的秦峰和李瑞雖然聽不懂他們的土話,但看著馬叔臉上那愈發凝重的神情,也知道事情有了突破。
“那小子,最近跟魔怔了似的。”老七繼續說道,“前兩天,我瞧見他跟兩個生麵孔在村口嘀嘀咕咕,那兩人一看就不是善茬,一口外地口音。昨天晚上,我還看見他鬼鬼祟祟地從村東頭張鐵匠那裡,借走了鐵鍬和撬棍……”
聽到這裡,馬叔的瞳孔猛地一縮。
“他還說,這幾天晚上天黑得早,風又大,正好乾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