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斌。
當省委書記從牙縫裡擠出這個名字時,應急指揮中心裡剛剛因為解除警報而鬆弛下來的空氣,瞬間凝固、碎裂,然後被抽成真空。
所有人都停止了呼吸。
之前還沉浸在劫後餘生喜悅中的環保廳長,臉上的血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他踉蹌著後退一步,扶住了身後的椅子,才沒有癱軟下去。
這不是一個陌生的名字。在座的每一位廳局級乾部,都知道這個名字背後代表著什麼——江北省最大的傳統能源寡頭,盤根錯節、牽一發而動全身的礦業集團,以及那個在新舊動能轉換戰略中,利益受損最深、反彈也最激烈的既得利益團體。
如果說,之前的突發水汙染是一場天災,是一次猝不及防的事故,那麼在“錢斌”這個名字出現後,事件的性質就徹底變了。
這不是天災,是人禍。
更不是一次簡單的報複,這是一封用數百萬市民的生命安全寫成的,沾滿了劇毒的戰書。
挑戰的,是江北省剛剛確立的發展路線。
宣戰的,是林舟。
省委書記的胸膛劇烈地起伏著,他那雙經曆過無數風浪的眼睛裡,燃著的是幾乎要將整個指揮中心都點燃的滔天怒火。他死死盯著屏幕上那張主犯驚慌失措的臉,仿佛要透過屏幕,將幕後的錢斌揪出來。
“好……好一個錢斌!”書記的聲音沙啞,每一個字都像是從鋼鐵的縫隙中擠壓出來,“這是在掘我們江北的根!這是在向全省六千萬人民宣戰!”
沒有人敢接話。這股怒火,足以燒毀在場的任何一個人。
隻有林舟,他靜靜地站在那裡,仿佛風暴的中心。他的臉上沒有憤怒,也沒有震驚,隻有一種冰冷的、近乎殘酷的平靜。
錢斌這個名字,像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他腦海中無數個塵封的數據庫。沙盤中那些關於礦業集團的、看似無關的股權結構圖、高管人脈鏈、資金流向……在這一刻,與那條紫色的汙染帶,重疊在了一起。
他明白了。
為什麼汙染爆發的時間點,恰好是“共同富裕”示範區方案獲得中央認可的第二天。
為什麼投毒的手段如此極端,不留任何餘地,就是要造成最大範圍的恐慌。
這不是簡單的商業報複,這是一次精準的政治刺殺。
他們要刺殺的,不是林舟的肉體,而是他的政治聲望。他們要通過製造一場巨大的、無法收場的民生災難,來證明林舟的“新政”會帶來毀滅性的後果,從而在輿論和政治層麵,徹底扼殺剛剛萌芽的改革。
如果今天,他沒有找到那個藏在山體裡的“毒湖”,那麼明天一早,江州斷水,民怨沸騰,省委將承受無法想象的壓力。屆時,他林舟,這個改革的“總設計師”,就會從一個冉冉升起的新星,變成一個導致數百萬人無水可用的罪人。
好狠毒的計策。
“查!”省委書記猛地轉身,目光如刀,掃過公安廳長,“立刻成立專案組!我給你授權,先斬後奏!把這個錢斌,給我從地底下挖出來!”
“是!”公安廳長一個立正,額頭上全是冷汗。
會議在一種肅殺的氣氛中結束。眾人魚貫而出,每個人的腳步都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沉重。
李瑞和蘇曉跟在林舟身後,走在返回發改委的路上。夜風吹過,帶著一絲涼意,卻吹不散李瑞心頭的燥熱和後怕。
“媽的……這幫畜生!”李瑞再也忍不住,低聲咒罵起來,他一拳砸在路邊的梧桐樹上,震得葉子簌簌作響,“這已經不是商業競爭了!這是恐怖襲擊!為了他們那點破利益,幾百萬人的命都不當回事!”
他轉過頭,看著林舟,眼睛裡布滿了血絲:“老大,我們之前都想簡單了。我們以為隻要方案好,就能推動改革。現在看來,人家根本不跟你講道理,他們是想直接掀桌子,要你的命啊!”
蘇曉在一旁,臉色也異常凝重。她推了推眼鏡,聲音比夜風還冷:“從法律上講,以危險方法危害公共安全,最高可以判處死刑。錢斌的行為,已經完全構成了這項罪名。他不是在商業競爭,他是在賭命。”
“賭命?他那是拉著全江州的人跟他一起賭!”李瑞憤憤不平。
林舟停下腳步,抬頭看著省政府大樓頂上那枚閃亮的國徽。
“他不是在賭命。”林舟的聲音很輕,卻讓李瑞和蘇曉都安靜了下來,“他是在求饒。”
“求饒?”李瑞一愣,沒明白。
“一隻被逼到牆角的老鼠,才會不顧一切地咬人。”林舟轉過身,看著他們,“新舊動能轉換,就是要斷了他們的根。他們很清楚,再過一年半載,等我們的新興產業布局完成,他們連上桌的資格都沒有了。所以,他們必須在此刻,用最極端的方式,製造最大的混亂,來換取一絲談判的籌碼,逼我們妥協。”
“妥協?做他娘的春秋大夢!”李瑞脖子一梗,“老大,我們必須打回去!把他們連根拔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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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打,肯定要打。”林舟的目光深邃,“但不能隻靠我們打。”
他拿出手機,翻到一個號碼,撥了出去。
電話接通,傳來一個中氣十足、帶著濃厚鄉土口音的聲音。
“喂?哪位啊?”
“馬叔,是我,林舟。”
電話那頭沉默了幾秒,隨即傳來馬叔爽朗的笑聲:“哎喲,是林常委啊!怎麼想起給我這個老頭子打電話了?是不是紅山縣那幫小子又給你惹麻煩了?”
“麻煩是有,但不是紅山縣。”林舟的語氣很溫和,“馬叔,江州的水,病了。病得很重。”
馬叔的笑聲收斂了,他“嗯”了一聲,靜靜地聽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