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華殿奏對的消息,如同長了翅膀,迅速在京師高層隱秘的圈子裡傳播開來。雖無明發諭旨,但皇帝震怒、欲動用東廠深查的態度,已讓許多人坐立不安。
英國公府依舊閉門謝客,但張惟賢並未閒著。他深知,皇帝雖然表了態,但東廠辦案也需要時間和突破口,他不能將全部希望寄托於此。張居正遞來的“京營,趙德海”這條線索,或許就是一個機會。
“滄瀾,”張惟賢召來了已回京複命的沈滄瀾,“你立刻去查一個人,京營守備趙德海,是已故遊擊將軍王煥的心腹。王煥死得蹊蹺,這個趙德海告病在家,他定然知道些什麼。想辦法接觸他,但絕不能暴露身份,要讓他感覺是‘自己人’找上門,誘使他開口。”
沈滄瀾眼中精光一閃:“大人放心,這種事‘星火’擅長。卑職會安排一個‘恰好’能幫他解決眼前麻煩,又‘恰好’對王煥之死憤憤不平的角色去接近他。”
“嗯,務必小心,京營水深,牽扯眾多。”張惟賢叮囑道,“另外,通州那邊,人犯移交刑部大牢後,情況如何?”
沈滄瀾神色凝重起來:“不太樂觀。錢牧之和周廷璋被分開關押在重犯牢房,按說是戒備森嚴。但據我們安插在刑部大牢的眼線回報,都察院那個周永春,以複核案卷為名,幾乎每日都去刑部,並且…曾單獨提審過錢牧之一次,時間不長,但之後錢牧之的精神狀態似乎更差了,有些魂不守舍。”
“單獨提審?”張惟賢眉頭緊鎖,“按製,三法司會審前,主審官員不得單獨接觸重要案犯,以免串供或施加壓力。他周永春竟敢如此明目張膽?”
“他用的理由是‘初步問詢,厘清疑點’,而且刑部那邊,似乎也有人行了方便。”沈滄瀾低聲道,“大人,我擔心…他們是在威脅錢牧之,讓他閉嘴,或者…準備在會審時翻供,反咬我們一口。”
張惟賢冷哼一聲:“意料之中。他們越是這樣,越是證明心虛。讓你的人盯緊了,尤其是錢牧之的飲食和就醫情況,絕不能讓他們有機會‘病逝’獄中。必要的時候…”他眼中閃過一絲厲色,“可以讓我們的人,‘提醒’一下錢牧之,他若胡亂攀咬,他的家人…未必能安然無恙。”
“卑職明白!”沈滄瀾心領神會,這是要以毒攻毒,用錢牧之的家人反過來牽製他。
沈滄瀾領命而去後,張惟賢又將注意力放回了張居正傳來的信息上。張居正為何獨獨點出趙德海?是想借他之手撬開京營的缺口,還是暗示京營在此事中扮演了重要角色?抑或是…這是一種合作的試探?
他需要更多信息來判斷。想到此處,他再次秘密召見了“觀雲先生”。
“京營守備趙德海,此人背景如何?近日有何異常?”張惟賢直接問道。
觀雲先生顯然做足了功課,立刻回道:“回國公爺,趙德海,北直隸人,與王煥是同鄉,由王煥一手提拔,是其絕對心腹。王煥死後,他確實告病在家,深居簡出。不過,屬下查到,約在半月前,也就是王煥‘墜馬’後不久,趙德海在京郊購置了一處小田莊,地契卻落在了他一個遠房表侄名下。以他的俸祿,絕無可能買得起那處田莊。”
“哦?資金來源可查到了?”張惟賢追問。
“暫時沒有明路。但屬下發現,幾乎在同一時間,城南‘利通’錢莊有一筆不明來源的千兩白銀存入,而後又很快被提走,經手人模糊,難以追查。時間點上…頗為巧合。”
“利通錢莊…”張惟賢記下了這個名字,“繼續查這個錢莊,看看它與永昌記、錦繡閣,或者武清侯府名下產業有無關聯。”
“是。”觀雲先生應下,又道,“還有一事,東廠的人,今日開始出現在永昌記和錦繡閣附近,雖然扮作尋常百姓,但瞞不過我們的眼睛。馮保…似乎真的動手了。”
張惟賢點了點頭。皇帝動用東廠,效率果然不同一般。隻是東廠這把刀,握在馮保手裡,最終會砍向誰,還未可知。
“讓我們的人撤遠一點,不要和東廠的人發生衝突,靜觀其變。”張惟賢吩咐道。他現在需要借勢,而不是成為被殃及的池魚。
就在張惟賢與觀雲先生密談的同時,武清侯府內,李偉也得到了東廠開始調查永昌記的消息。
“父親,東廠的番子已經盯上永昌記了!馮保這條老狗,果然咬過來了!”李高氣急敗壞地說道。
李偉比起兒子倒是鎮定一些,但緊握的茶杯也暴露了他內心的緊張。“慌什麼!永昌記明麵上的賬目乾淨得很,蘇明理永昌記東家)也是個明白人,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東廠沒有真憑實據,不敢把我們怎麼樣!”
“可是…萬一蘇明理頂不住東廠的酷刑…”
“頂不住?”李偉眼中凶光一閃,“那就讓他‘病故’!一個商人而已,死了也就死了!關鍵是那些賬本!還有那個趙德海!他那邊處理乾淨沒有?”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兒子已經派人去‘安撫’他了,給了他一大筆錢,讓他離開京師,回老家去。他也答應了。”
“答應了?”李偉冷哼一聲,“這種人的承諾能信?拿到錢的時候答應得好好的,轉頭就可能被張惟賢或者東廠的人撬開嘴!必須確保他永遠閉嘴!”
李高臉上閃過一絲狠辣:“兒子明白!這就去安排,讓他‘舊疾複發’!”
“做得乾淨點!現在是非常時期!”李偉厲聲叮囑。
司禮監值房內,陳矩如同熱鍋上的螞蟻。皇帝動用東廠,卻繞過了他這位秉筆太監,這本身就是一個極其危險的信號。他幾次想去向馮保表忠心,都被不軟不硬地擋了回來。
“乾爹,武清侯府又遞話進來了…”一個小內侍戰戰兢兢地進來稟報。
“滾!讓他們滾!”陳矩如同被踩了尾巴,抓起一個茶杯就砸了過去,“告訴外邊,誰再敢往咱家這裡遞話,咱家就先要了他的腦袋!”
他現在隻想和武清侯府徹底切割,隻盼著馮保查不到他頭上。然而,他心中也清楚,他與李偉之間的利益輸送,豈是那麼容易撇清的?一旦永昌記的線被扯出來,他恐怕是在劫難逃。
紫禁城,乾清宮內。
朱翊鈞正在批閱奏章,馮保悄無聲息地走了進來,躬身稟報:“皇爺,東廠初步查探,永昌記和錦繡閣表麵賬目確實乾淨,夥計口風也緊。不過,番子們發現,這兩家商號與京西幾家皇莊、勳貴田莊,在采買上有固定往來,數額巨大,且多走暗賬。另外,番子們還發現,永昌記的東家蘇明理,近日與武清侯府的一名管事,有過秘密接觸。”
朱翊鈞放下朱筆,眼神冰冷:“皇莊?勳貴田莊?暗賬?還有武清侯府?哼,還真是盤根錯節!給朕盯死了那個蘇明理和武清侯府的管事!還有,京營那個趙德海,也一並給朕查!”
“老奴遵旨!”馮保心中暗歎,這場風暴,看來是躲不過去了,隻希望這把火,不要燒到自己身上才好。
各方勢力都在暗中動作,蛛絲馬跡逐漸浮出水麵,一張無形的大網正在緩緩收緊。而此刻,京郊一處看似普通的民宅內,化了裝的沈滄瀾,正透過窗縫,看著目標人物——京營守備趙德海,心事重重地走進了對麵的一家小酒館。他安排的人,已經在那裡“等候”多時了。
喜歡血色白銀請大家收藏:()血色白銀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