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冰冷粘稠的死寂,如同墨綠水庫深處沉澱的汙穢,包裹著山崖上的一切。夜風嗚咽著,卷起幾片枯死的葦葉,掃過染血的岩石、昏迷的身影,以及那枚被幽藍冰晶封住裂口的銅鐘,發出細碎而蕭索的聲響。
時間失去了意義。或許是一瞬,或許是許久。
最先打破這死寂的,並非人聲,而是水。
墨綠色的水麵,那層漂浮的碎冰和汙穢殘渣之下,無聲無息地,蕩開了一圈漣漪。緊接著,又是一圈。漣漪的中心,正是滴血之瞳爆開、汙穢沉底的位置。水底,那些粘稠的暗紅液體、破碎的水藻、冰碴以及亡魂的碎片殘渣,並未徹底沉寂。它們如同擁有生命的淤泥,在某種殘留的、微弱的怨恨本能驅使下,緩慢地……聚攏。
沒有驚天動地的動靜,隻有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仿佛巨大生物在深水淤泥中翻身的沉悶感。水麵下的陰影變得更深、更濃,隱約勾勒出一個模糊、巨大、不斷蠕動變化的輪廓。無數細小的氣泡從水底升起,破裂時散發出更加濃鬱的、混合著腐爛水草和血腥的惡臭。這股陰冷的氣息,比滴血之瞳存在時更加內斂,卻也更像潛伏在深淵、舔舐傷口的凶獸,充滿了伺機而動的惡意。
坎宮殘響的核心雖滅,但其“殘渣”,正在孕育新的、未知的恐怖。
山崖上,一聲微弱的、痛苦的呻吟打破了另一重死寂。
是老周。
他蜷縮在泄洪閘冰冷的水泥柱下,渾身是泥濘和乾涸的血跡。巨大的衝擊波和撞柱的劇痛讓他昏迷,此刻卻被身體各處傳來的撕裂感和刺骨的寒意強行喚醒。他艱難地睜開腫脹的眼睛,視野模糊,頭痛欲裂。
發生了什麼?
記憶如同破碎的鏡片,混亂地刺入腦海:滔天的巨浪、凍結的冰麵、無數浮腫的手臂……刺骨的寒氣、撕裂耳膜的尖嘯……還有……還有那山崖上爆發的、如同神魔交戰般的恐怖光芒與黑暗!
“呃……”他試圖撐起身體,肋骨處傳來鑽心的劇痛,讓他眼前一黑,再次癱軟下去。他大口喘著氣,冰冷的空氣嗆得他劇烈咳嗽,咳出帶著血絲的唾沫。
他掙紮著轉動僵硬的脖子,目光艱難地掃向山崖上方。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倒在血泊中的秦默。少年臉色灰敗,嘴唇乾裂發紫,胸口微弱地起伏著,身上覆蓋著塵土和凍結的血冰混合物,左邊身體依舊殘留著淡淡的青紫,右邊則透著病態的潮紅,整個人如同被蹂躪過的破布娃娃。
然後,老周的目光凝固了。
在秦默不遠處,另一個身影撲倒在地。黑色的風衣殘破不堪,浸染著大片大片冰藍與暗紅交織的血跡,觸目驚心。一頭失去所有光澤、如同枯草般淩亂的銀發披散開來,遮住了大半邊臉,發梢浸在血泊裡。露出的那截冷硬的下頜線條,此刻蒼白得如同石膏,毫無生氣。
是那個神秘人!那個操控幽藍鈴鐺、如同神隻降臨般的人物!他她)……也倒下了?而且看起來傷得比秦默還要重!
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意,比身體的疼痛更甚,瞬間攫住了老周的心臟。連這樣的存在都倒下了……剛才那場戰鬥,究竟是何等的慘烈?水庫裡……水庫裡那個東西……
他猛地扭頭看向死寂的水庫,正好看到水麵下那不斷聚攏、蠕動的巨大陰影,以及水麵中心無聲擴散的漣漪!
“嗬……”老周喉嚨裡發出一聲恐懼的抽氣聲,全身的汗毛瞬間倒豎!它還活著!不,是它的“殘渣”在動!它們沒有消失!
強烈的求生欲壓過了劇痛和恐懼。老周牙關緊咬,用儘全身力氣,手腳並用地向遠離水庫的方向、向泄洪閘更堅實的角落拚命挪動,仿佛要逃離那水底陰影的凝視。他縮成一團,身體不受控製地顫抖,眼睛死死盯著水麵和山崖上昏迷的兩人,巨大的無助感和對未知恐怖的戰栗淹沒了他。
就在老周被恐懼攫住的同時,山崖上,秦默的眉心,微不可察地蹙動了一下。
並非身體的蘇醒,而是意識在無邊黑暗的深淵中,觸碰到了某個“錨點”。
他“看”不到,也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隻有一片虛無,以及靈魂深處傳來的、仿佛被碾碎又勉強粘合起來的劇痛餘波。但在那無邊的黑暗中心,一點微弱卻堅韌的光芒,頑強地閃爍著。
是那扇門。
那扇替他擋下冰火湮滅之災、此刻卻布滿蛛網般裂痕、黯淡無光、仿佛隨時會徹底崩解的青銅巨門虛影。
它沒有消失!它還在!
秦默的意識如同風中殘燭,本能地、不顧一切地想要靠近那點光芒,那是他存在的證明,是他與這個世界最後的連接。他的“意念”艱難地、一點一點地向那扇瀕碎的門影“飄”去。
就在他的意念即將觸碰到那冰冷、沉重、布滿裂痕的門板時——
嗡!
一股極其微弱、卻充滿了混亂、貪婪與新生渴望的暗金紅色氣息,如同嗅到血腥的毒蟲,猛地從門影後方、那更深沉的黑暗虛無中探出!正是那縷被“永凍之棺”封印在坤宮鎮魂鐘內、卻因秦默意識靠近門影而泄露出一絲氣息的詭異能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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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像一條饑餓的毒蛇,瞬間纏繞上秦默靠近門影的意念,瘋狂地撕咬、吞噬!試圖汙染這縷脆弱的意識,並順著這連接,反向侵蝕那扇瀕碎的門!
“呃啊——!”秦默在靈魂層麵發出無聲的慘嚎!意識如同被投入熔爐和冰窟的夾縫,瞬間傳來被汙染、被撕裂的劇痛!
瀕碎的門影似乎感應到了這外來的侵蝕,發出一聲低沉而憤怒的嗡鳴!門板上那些仿佛來自遠古的傷痕,竟在瀕臨破碎的絕境中,強行亮起一絲微弱的、帶著洪荒氣息的暗沉光芒!這光芒如同垂死巨獸的反擊,狠狠撞向那縷纏繞秦默意念的暗金紅流!
轟!
無聲的衝擊在秦默靈魂深處炸開!
暗金紅流被這蘊含“門”之本源意誌的微弱反擊震得一陣波動,貪婪的撕咬為之一滯。秦默的意念趁機掙脫,如同受驚的兔子,猛地縮回更深的黑暗。
但這一撞,也讓本就瀕臨破碎的門影劇烈搖晃,幾條巨大的裂痕肉眼可見地蔓延開來,仿佛下一刻就要徹底解體!而那道暗金紅流雖然被震退,卻並未消散,反而像是被激怒或者說被那“門之本源”的氣息更加刺激了貪婪),在虛無中扭曲盤旋,發出更加饑渴的嘶鳴,伺機再次撲上!
秦默的意識在無邊的痛苦和黑暗中沉浮,那扇門影的光芒似乎又黯淡了一絲。一個絕望的念頭在他混沌的思維中閃過:
這門……要碎了……那東西……還在外麵等著……
就在這時,一個極其微弱、冰冷、仿佛隨時會斷掉的意念,如同跨越了千山萬水、穿透了層層阻隔,艱難地觸及了秦默沉淪的意識邊緣:
“固……守……門……影……”
“以……殘……燼……為……薪……”
是鐘離!
他她)並未真正醒來,或許隻是在徹底昏迷的深淵邊緣,憑借著某種難以想象的意誌力,捕捉到了秦默靈魂深處那場凶險的拉鋸戰,發出了這最後的、斷斷續續的指引!
殘燼為薪?
秦默混亂的意識捕捉到了這四個字。殘燼……是指什麼?那瀕碎的門影?還是……那縷充滿貪婪的暗金紅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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