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新紅發明了一套全新的廣播體操——當然,隻存在於她腦子裡。第一節,頸部運動:耳朵貼左邊牆壁三秒,再貼右邊牆壁三秒,循環往複。第二節,手指摩斯密碼:用指甲蓋在亞克力地板上敲出“吃了嗎您內”的節奏,雖然她自己都不知道這算哪門子密碼。做這一切的時候,她還得保持上半身一動不動,表情呆滯,眼神放空,活像個電量即將耗儘的廉價機器人。
隔壁籠子的老陳,依舊是他的日常:打坐,劃拉“忍”字,偶爾抬頭望望天花板,眼神空洞得像能吸走光。段新紅這邊叮叮當當自以為)忙活半天,人家眼皮都沒抬一下。
“這老頭兒,怕不是個聾子吧?”段新紅有點泄氣,肚子裡那點偵察兵的熱情快熄火了。她決定換個路子。
機會出現在下午清潔的時候。那個穿灰製服的男管理員推著清潔車過來,挨個打開容器底部的排泄物收集槽進行清理。輪到段新紅這邊,他剛打開她盒子底部的那個小活板門,對講機裡突然有人喊他,好像是哪裡需要幫忙。管理員不耐煩地嘖了一聲,隨手把活板門虛掩上沒完全卡死),轉身快步走開了。
好機會!段新紅心臟砰砰跳。那活板門和她盒子底部有個極小的縫隙,大概……勉強能塞進一根火柴棍?她眼疾手快,把自己身上那件早就破爛不堪的棉質衣服袖子扯下一小條,搓了搓,弄成個更細的小布條。然後她趴在地上,像做賊一樣,小心翼翼地把布條從那個縫隙裡往外塞。
布條太軟,使不上勁。她試了幾次都失敗了。急得她額頭冒汗,生怕管理員突然回來。她一咬牙,把布條一頭用口水沾濕反正也不在乎更臟了),增加點重量和黏性,再次嘗試。這次,布條顫巍巍地探出去了一小截,正好搭在了隔壁老陳那個金屬籠子底部的網格上!
老陳終於有了反應。他低垂的眼皮掀開一條縫,渾濁的眼珠向下轉動,落在了那根突兀的、臟兮兮的小布條上。他臉上沒什麼表情,隻是看著。
段新紅緊張得手心都是汗。她用手指輕輕拽了拽布條,又推了推,示意他。
老陳沉默地看了足足有一分鐘,久到段新紅以為他又神遊天外去了。終於,他極其緩慢地、像是怕驚動什麼似的,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輕輕勾住了布條的另一端。
聯係上了!
段新紅激動得差點叫出來,趕緊捂住自己的嘴。她用手指在布條上輕輕扯動,試圖傳遞信息。先扯一下,停。再連續扯三下,停。這代表什麼?她自己也不知道,純屬瞎編。
老陳那邊沒動靜。就在段新紅快要放棄的時候,她感覺到布條被輕輕回扯了一下。很短促,但很明確!
他懂了!他真的懂了!
段新紅差點喜極而泣。在這鬼地方,能有個能“說上話”的,簡直比撿到金條還讓人興奮。她趕緊又扯動布條,這次是兩長一短。
老陳回扯了兩下。
這無聲的、簡陋到可笑的“電報”,成了他們之間唯一的紐帶。接下來的幾天,隻要有機會主要靠管理員疏忽),段新紅就會趴到那個縫隙前,用布條進行她那套自創的、漏洞百出的密碼交流。
她先“問”他叫什麼。扯了半天,老陳那邊回過來的節奏她完全理解不了。她乾脆放棄,用布條在地上劃拉了一個歪歪扭扭的“陳”字——她記得張瑤好像提過一嘴老陳。布條那頭停頓了一下,然後回扯了一下,算是默認了。
她又“問”他怎麼來的這裡。這次溝通更費勁,她連猜帶蒙,結合老陳那邊極其簡略的“電報”節奏,大概拚湊出一個模糊的輪廓:老陳好像以前是個教書的她感覺他扯布的節奏有點像敲黑板?),也是莫名其妙變小了,然後被人撿到,幾經轉手,最後到了這裡。待的時間比她長多了,具體多長,搞不清。
段新紅也把自己的“光輝履曆”簡化再簡化,用布條“告訴”他:被騙,變小,被關,被賣。老陳那邊一直很平靜地聽著通過布條紋絲不動來判斷),直到她提到李衛國和他兒子李銘時,布條那頭傳來一陣輕微的、持續的顫抖。過了好一會兒,才恢複平靜。
段新紅心裡有點不是滋味。看來這老頭,心裡也藏著不少事。
他們“聊”得最多的是這個俱樂部。老陳用他那套需要超強解讀能力的“電報”,加上段新紅趴縫隙觀察到的細節,慢慢拚湊出這裡更多的信息。
這個俱樂部的主人叫王老板,神秘得很,很少露麵,但手段通天。張瑤是這裡的總管,以前也是“藏品”,後來“上位”了。俱樂部裡像他們這樣的“藏品”分三六九等,有像段新紅這樣新來的“待評估品”,有像老陳這樣“溫順無趣”的“滯銷品”,還有那種被訓練出來表演取悅客人的“展示品”,以及……最慘的“消耗品”,據說會被用於一些更黑暗、更危險的“娛樂項目”或“實驗”。
老陳特彆“強調”用一陣急促的扯動),千萬不要引起王老板的特彆注意,無論是好的注意還是壞的注意。被他盯上,結局難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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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新紅聽得心裡發毛。這地方水太深了。
她還“問”了關於逃跑的可能。老陳那邊沉默布條不動)了很久很久,久到段新紅以為布條斷了。finay,他回扯了一下,非常非常輕,輕得像一聲歎息。代表否定。
他隨後又扯動布條,斷斷續續,傳遞出一個更讓人絕望的信息:他試過。不止一次。後果很嚴重。他指了指自己一條看起來有點不自然的腿。段新紅這才注意到,老陳那條腿似乎一直使不上勁。
失敗的代價。
段新紅看著老陳麻木的臉,心裡那點剛冒頭的、關於逃跑的小火苗,噗嗤一下,差點滅了。
通過這幾天的“布條電報”,段新紅對老陳的印象改觀了不少。這老頭不是真的麻木,他是把所有的情緒、所有的念頭,都死死摁在了那副枯槁的軀殼裡。他用“忍”字給自己鑄了個殼,躲在裡麵,才能在這個吃人的地方勉強活下去。他偶爾透過布條傳遞出的那一絲極細微的顫抖,泄露了他內心並非一潭死水。
有一次,段新紅因為前一天沒“回應”張瑤的問話她當時在走神),被電擊棒輕輕點了一下算是警告)。她疼得縮成一團,布條從手裡滑落。過了一會兒,她感覺到布條被輕輕扯動,節奏很慢,一下,又一下,像是在問她“還好嗎?”
那一刻,段新紅鼻子一酸,差點掉下淚來。在這個冰冷絕望的地方,居然還有這麼一絲微不足道、卻真實存在的關切。
她撿起布條,用力回扯了兩下,表示“沒事”。
難友。
這個詞突然蹦進段新紅的腦子裡。老陳,算是她在這個地獄裡,唯一的難友了。雖然溝通基本靠猜,雖然前途一片黑暗,但知道旁邊有個活人在,能感受到彼此的處境,這種感覺……讓她覺得自己好像還不是完全孤獨地飄在無邊無際的絕望裡。
她看著那條臟兮兮的、連接著兩個囚籠的布條,心裡五味雜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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