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點的那個,十五六歲模樣,梳著兩條麻花辮,臉色蒼白,嘴唇緊緊抿著,眼神裡充滿了恐懼和一種深深的擔憂,手指用力地絞著洗得發白的衣角。
那是大妹麻小燕?
小點的那個,大概十二三歲,瘦瘦小小的,正低著頭,肩膀一聳一聳地壓抑著哭泣,眼淚吧嗒吧嗒掉在腳下的泥地上。
那是小妹麻小果。
這……這場景……
麻鬆山的心臟猛地一縮,然後瘋狂地擂動起來,像是要撞碎胸骨跳出喉嚨!
他猛地扭頭,看向糊著報紙的牆壁。
那報紙上,赫然印著幾個清晰無比、仿佛帶著雷霆萬鈞之力撞入他眼中的大字標題——“熱烈慶祝新中國第五個五年計劃取得輝煌成就!”
旁邊還有一張日曆畫,畫上一個胖娃娃抱著條大鯉魚,底下清晰的日期:一九八三年,十月,十八號!
一九八三……十月……十八……
轟——!!!
大腦徹底一片空白,隨即是無數混亂破碎的畫麵和聲音如同決堤的洪水,咆哮著衝垮了他所有的思維!
伐木班……油鋸的轟鳴聲……漫天飛舞的木屑……楞場上堆成山的原木……下崗通知單……碼頭沉重的貨包……工地燙手的鋼筋……良紅咳出的鮮血……兒子穿著囚服麻木的臉……夜總會刺耳的咒罵“看門狗”……碎裂的酒瓶……
後麵四十來年的辛酸、屈辱、痛苦、悔恨……
在這一刻瘋狂地倒灌回來,幾乎將他的靈魂撐爆!
他回來了?
他竟然回來了?!
回到了十八歲!
回到了這個決定了他一輩子悲慘命運的岔路口!
就在今天,爹逼著他簽字,接那個所謂的“鐵飯碗”的班,去當伐木工!
“啊——!”
一聲完全不似人聲的、嘶啞扭曲的尖叫猛地從麻鬆山喉嚨裡爆發出來,充滿了極致的驚恐、難以置信和一種瀕死般的掙紮。
他猛地從冰冷的土炕上坐了起來,動作劇烈得差點扭傷僵硬的脖子。
冰冷的空氣瞬間灌滿肺葉,嗆得他劇烈地咳嗽起來,眼淚鼻涕一齊湧出。
這突如其來的動靜,瞬間打破了屋裡原有的“節奏”。
哭嚎的李秋蘭噎住了,打了個嗝,驚恐地看向他。
暴怒的麻樂軍猛地停住腳步,霍然轉身,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瞪了過來,裡麵的怒火更盛:“嚎!嚎你媽了個巴子!
現在知道怕了?
晚了!
給老子起來!
把這表填了!明天就去楞場報到!”
他說著,就從那件舊工服的上衣口袋裡,掏出一張折疊得整整齊齊、卻依然能看出正式格式的表格,狠狠拍在炕沿上。
表格標題隱約可見——《興安嶺國營第七林場職工接班申請表》。
門口的兩個女孩嚇得同時一哆嗦,往後縮了縮。
麻鬆山還在劇烈地咳嗽,胸口疼得像要裂開。
他抬起顫抖得不成樣子的手,用力抹了一把臉。
手上傳來的觸感,是光滑的、充滿彈性的皮膚,沒有那些深刻的皺紋和厚厚的老繭。
胳膊抬起時,感受到的是年輕身體裡蘊含的、雖然此刻虛弱卻真實存在的力量。
這不是夢。
這他媽真的不是夢!
老天爺……不,不管是誰……他媽的……玩我呢?!
巨大的荒謬感和一種難以言喻的狂喜、恐慌、憤怒交織成的劇烈情緒風暴,在他胸腔裡橫衝直撞。
他看著那張如同催命符般的申請表,再看看暴怒的父親,哭泣的母親,驚恐無助的姐妹……
上輩子就是這張表!
就是今天!
他懵懵懂懂,甚至帶著點對正式工身份的向往和擺脫田間地頭的慶幸,在上麵簽下了名字,按下了手印,從此走上了一條一眼能看到頭、最終卻是斷崖的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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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能再簽!
死也不能簽!
“咳……咳咳……不……我不簽!”
他用儘全身力氣,從還在痙攣的喉嚨裡擠出這幾個字,聲音嘶啞難聽,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決絕。
“啥?!”
麻樂軍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一下,隨即怒火徹底爆炸,臉膛漲成了紫紅色,猛地一步跨到炕前,揚起簸箕般的大手就扇了過來:“我操你個血媽的!小牲口玩意兒!你還反了教了!老子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帶著粗厚老繭、掄慣了斧頭的大手,裹挾著風聲,狠狠摑下!
3)
“啪!”
一聲極其清脆響亮的耳光,結結實實地扇在麻鬆山的左臉上。
力道之大,讓他剛剛撐起的上半身猛地向後一仰,後腦勺“咚”一聲重重撞在冰冷的土坯炕牆上。
眼前瞬間金星亂冒,耳邊嗡嗡作響,半張臉先是麻木,隨即火辣辣地疼起來,像是被燒紅的烙鐵狠狠燙過。
血腥味在口腔裡迅速彌漫開,舌頭舔到牙床,似乎都有些鬆動。
這一巴掌,徹底把他從初醒的混沌和劇烈的情緒衝擊中打醒了過來。
六十載卑微苟活的麻木外殼被徹底打碎,露出裡麵鮮活的、十八歲的痛楚,以及那被壓抑了數十年的、屬於山林野性的凶悍和憋屈!
“樂軍!你乾啥呀!彆打孩子!山子他才醒……”
母親李秋蘭的哭嚎變成了尖叫,連滾帶爬地撲過來,試圖抱住丈夫再次揚起的胳膊。
“滾開!慈母多敗兒!都是你慣的!”麻樂軍正在氣頭上,胳膊猛地一甩,李秋蘭就被搡得踉蹌著跌坐回地上,發出一聲痛呼。
“爸!彆打哥!”門口的大妹麻小燕也驚呼出聲,下意識往前衝了一步,卻被父親暴怒的眼神嚇得釘在原地,隻能死死捂住嘴,眼淚流得更凶。
小妹麻小果更是嚇得縮成一團,哭聲都憋了回去,隻剩下無聲的顫抖。
麻樂軍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胸口劇烈起伏,指著麻鬆山的鼻子破口大罵,唾沫星子噴了他一臉:“不打?不打他還不上天?!啊?老子舍了這張老臉,求爺爺告奶奶,搭進去多少人情,塞了多少煙酒,才從會計那兒搶來這張表!提前退休!讓你接班!正式工!一個月三十七塊五!吃商品糧!多少人眼珠子瞪出血都搶不來的鐵飯碗!你他媽倒好!昏睡一天醒來,張嘴就敢說不接?!你腦子裡進屎了?還是讓豬油蒙了心?!”
每一句罵聲,都像一把錘子,重重砸在麻鬆山的心上,不是因為害怕,而是因為那話語裡揭示的、冰冷殘酷的未來!
正式工?鐵飯碗?
狗屁!
隻有他知道,這看似風光的鐵飯碗,用不了幾年就會生鏽、碎裂!
林業資源枯竭,限額采伐,然後是大規模的下崗分流!
他麻樂軍,這個此刻威風凜凜的副班長,用不了幾年就會和他一樣,拿著微薄的買斷工錢,蹲在牆根底下曬太陽,唉聲歎氣,愁眉苦臉,再也挺不直腰杆!
而這張表,就是把他們爺倆,不,是把他們這個家,一步步拖向深淵的第一道絞索!
他接了這個班,爹提前退休,家裡就少一份重要收入。
大妹會被為了彩禮儘快嫁給她那個酒鬼賭鬼丈夫,受儘折磨,年紀輕輕就一身病痛含恨而死。
小妹會因為交不起學費、家裡需要勞力而輟學,一輩子困在這山旮旯裡,重複著貧苦的命運。
娘會為了補貼家用,沒日沒夜地給人縫補漿洗,累瞎了眼睛。
而他自己,則會走上那條一眼看到頭的絕路!
所有悲慘的畫麵在他腦中瘋狂閃現,燃燒著他本就所剩無幾的理智。
臉上火辣辣的疼痛,口腔裡的血腥味,父親粗暴的怒罵,母親無助的哭泣,姐妹驚恐的眼神……
這一切的一切,混合著重生帶來的巨大衝擊和上輩子積壓了六十年的怨憤與不甘,終於徹底引爆了他!
“鐵飯碗?!狗屁的鐵飯碗!”
麻鬆山猛地抬起頭,那雙剛剛還殘留著渾濁淚水的眼睛裡,此刻迸射出一種近乎瘋狂的、野狼般的凶光,直直地瞪著麻樂軍,聲音嘶啞卻異常尖銳地吼了回去:“那是個填不滿的土坑!是條死路!接了它,咱家就完了!全完了!”
他吼得太過用力,脖頸上青筋暴起,傷口被牽扯,又是一陣劇烈的咳嗽。
屋裡瞬間安靜了一下。
所有人都被他一反常態的頂撞和這句石破天驚的“詛咒”給驚呆了。
麻樂軍顯然沒料到一向還算聽話或者說懦弱)的兒子竟敢如此激烈地反抗,還說出這種混賬話,他愣了兩秒,臉上的肌肉劇烈地抽搐起來,怒火更是在瞬間達到了頂點,幾乎要把他整個人都點燃!
“我操你血媽!小癟犢子!你敢咒老子!敢咒這個家?!老子今天非把你屎打出來不可!”
他徹底失去了理智,左右環顧,一眼瞥見靠在門邊的那根用來頂門閂的粗木棍,衝過去一把抄在手裡,掄圓了就朝著炕上的麻鬆山沒頭沒腦地砸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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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棍子帶著風聲,勢大力沉,這要是打實了,骨頭都得斷幾根!
“啊!”李秋蘭發出淒厲的尖叫。
麻小燕和麻小果也嚇得失聲驚叫。
死亡的陰影驟然降臨!
麻鬆山瞳孔猛縮,上輩子在工地打架、在街頭躲避追砍的本能瞬間蘇醒!
他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向炕裡躲閃,動作狼狽不堪,卻異常迅捷。
“梆!”木棍狠狠砸在炕沿上,發出沉悶的巨響,震得炕席都跳了一下。
“老子讓你咒!讓你不接班!讓你作妖!”麻樂軍一擊不中,更是暴怒,追著又是一棍子掃過來!
麻鬆山猛地扯起那床硬邦邦的棉被往前一擋!
“噗!”棍子大半力道被棉被吸收,但餘力還是震得他手臂發麻。
不能再待下去了!
會被打死的!
這個家,現在根本沒法講道理!
一個念頭如同閃電般劃過腦海——跑!必須立刻跑出去!
與此同時,另一個更加瘋狂、更加冒險,卻也是唯一能打破眼前死局、掙脫命運絞索的計劃,在他被求生欲和憤怒燒得滾燙的腦子裡迅速成型——槍!
董叔家那杆老炮銃!
上山!
去找那個樹倉子!
機會!
唯一的機會!
就在麻樂軍第三棍掄起的瞬間,麻鬆山瞅準空檔,猛地將手裡的破棉被朝著父親劈頭蓋臉地扔了過去,同時身體像泥鰍一樣從炕的另一側滾了下去,重重摔在冰冷的地麵上。
“哎喲!”棉蒙住了麻樂軍的頭,他動作一滯,胡亂撕扯著。
“山子!”李秋蘭哭喊著。
麻鬆山根本顧不上摔疼的身子骨,手腳並用地爬起來,跌跌撞撞地就朝著門口衝去。
“哥!”麻小燕下意識地想攔他。
“閃開!”麻鬆山低吼一聲,一把推開嚇傻了的麻小果,猛地拉開門閂,撞開了那扇吱呀作響的破木門!
門外,是1983年寒冬十月,興安嶺深處凜冽如刀、卻無比清新的寒風,以及鋪天蓋地、一片潔白、望不到儘頭的厚重積雪。
遠處,連綿的黑色山巒如同沉默的巨獸,在暮色四合的天空下顯現出壓抑而冰冷的輪廓。
冷風像無數把冰刀,瞬間割在他滾燙的臉上,讓他猛地打了個寒顫,卻也讓他混亂沸騰的腦子驟然清醒了一絲。
“小畜生!你給我回來!老子打斷你的腿!”
身後傳來麻樂軍扯掉棉被後發出的驚天動地的咆哮,以及追趕的腳步聲。
麻鬆山回頭最後看了一眼——父親扭曲暴怒的臉,母親癱倒在地的無助,姐妹倆驚恐萬狀的眼神,以及那盞昏黃燈泡下、拍在炕沿上如同判決書一樣的申請表……
他猛地扭回頭,牙關死死咬住,幾乎咬出血來,眼中閃過一抹決絕的、破釜沉舟的狠厲光芒。
然後,他一頭紮進了門外零下三十多度的酷寒和深可沒膝的積雪之中,深一腳淺一腳,拚儘全力地向著家屬區東頭,董良紅家的方向,踉蹌奔去。
身後,麻樂軍的怒吼和李秋蘭的哭叫,被呼嘯的寒風撕扯得粉碎,漸漸模糊。
新的命運,在他踏出家門、踏入雪地的這一刻,伴隨著巨大的風險和無儘的未知,悍然開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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