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八，年味兒已然濃得如同化不開的蜜糖，粘稠而甜膩地浸潤著林場家屬院的每一個角落。家家戶戶窗明幾淨，新糊的窗戶紙上貼著巧手婦人剪出的吉祥窗花，屋簷下掛著晾曬的凍魚凍肉，空氣裡彌漫著炸麻花、蒸豆包、燉酸菜的混合香氣，孩子們穿著難得的新棉襖，追逐打鬨，零星的小鞭兒鞭炮）聲此起彼伏，炸開一團團歡快的青煙。
然而，與這普天同慶的節日氛圍相比，麻鬆山家裡卻顯得異常安靜，甚至帶著一絲壓抑。李秋蘭和麻小燕默默地在廚房忙活著，蒸好的年餑餑白白胖胖地擠在蓋簾上，卻似乎少了往日的喜氣。麻樂軍坐在炕沿上，吧嗒吧嗒地抽著旱煙，眉頭擰著，煙霧繚繞中也化不開那層憂慮。董良紅也來了，坐在炕梢，手裡拿著給麻鬆山織了一半的毛線手套，卻心不在焉，針腳都有些亂了。
“這都兩天了，咋一點信兒都沒有？”李秋蘭忍不住，撩起圍裙擦了擦手，又走到門口張望，“聽說那熊瞎子大得嚇人，山子他們……不會出啥事吧？”
“瞎叨叨啥！”麻樂軍嗬斥了一句，但聲音裡也透著沒底，“鬆山他們幾個現在能耐大著呢，槍法準，又有腦子，肯定沒事！”話雖這麼說，他自己夾煙的手指卻微微有些抖。那可是能禍害一個屯子的瘋熊啊！
董良紅低下頭，用力地織著毛線，仿佛這樣才能壓住心裡的慌亂。她想起麻鬆山臨走時那沉穩卻決絕的眼神，心裡就像揣了隻兔子，砰砰直跳。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而歡快的馬蹄聲和鈴鐺聲由遠及近，伴隨著一聲嘹亮的吆喝：“麻叔！麻嬸！回來啦！鬆山哥他們回來啦！熊瞎子打死啦！！”
是場部通信員小劉的聲音！
屋裡三人幾乎是同時彈了起來！李秋蘭手裡的抹布掉在地上，麻樂軍猛地掐滅了煙袋鍋子，董良紅丟下毛線就往外跑！
院門被“哐當”推開，小劉滿臉紅光，興奮地嚷嚷：“回來了！吉普車都快到場部了！好家夥！那熊瞎子，太大了！四個人抬著都費勁！鬆山哥他們沒事！都好著呢！王場長讓他們直接去場部，說要開表彰大會呢！”
話音未落，就聽見外麵路上傳來嘈雜的人聲、汽車引擎聲和孩子們興奮的尖叫歡呼聲！
“快！快去瞅瞅！”麻樂軍再也繃不住，鞋都沒穿利索就往外跑。李秋蘭和董良紅也急忙跟上，麻小燕也從廚房鑽出來，激動得小臉通紅。
路上，幾乎整個家屬院的人都湧出來了，人潮向著場部方向湧動。人們臉上洋溢著與有榮焉的興奮和好奇。
“聽說了嗎？鬆山他們又立大功了！”
“可不是！把那禍害屯子的熊霸給收拾了！”
“俺就說嘛！有鬆山在，啥牲口都不怕！”
“快走快走，看看那熊瞎子有多大！”
當麻樂軍一家和董良紅擠到場部門前的小廣場時，這裡早已被圍得水泄不通。廣場中間停著那輛熟悉的吉普車，車後麵拖著一個簡易爬犁，上麵赫然躺著一座小山般的棕褐色軀體——正是那頭巨大的棕熊！即使已經死去，那龐大的體型、猙獰的爪牙依舊散發著令人心悸的威懾力，引來圍觀群眾一陣陣驚歎和吸氣聲。
麻鬆山、牛曉雲、牛飛揚、於振軍四人站在熊屍旁邊，雖然臉上帶著疲憊，風塵仆仆，但身板挺得筆直，眼神明亮，接受著眾人敬佩目光的洗禮。王場長、書記等場領導正激動地圍著他們，用力地握著他們的手，說著讚揚的話。
“鬆山！好樣的！又是你們！救了靠山屯幾十口子啊！”王場長聲音洪亮，充滿了激動和後怕。
“還有曉雲、飛揚、振軍！都是好樣的！是咱們林場的英雄！”書記也大聲補充道。
麻鬆山顯得很平靜，隻是微微點頭：“場長，書記，這是我們應該做的。靠山屯的鄉親們怎麼樣了？傷員都安置好了嗎？”
“放心！都安排好了！重傷的送醫院了，輕傷的也處理了，場裡已經組織了慰問組，帶了錢和東西過去了！”王場長連忙道，“你們可是立了頭功！必須表彰！必須重獎！”
很快，一場臨時但異常隆重的表彰大會就在場部門口召開了。幾乎全林場的職工家屬都來了，黑壓壓一片人頭。王場長親自講話，高度讚揚了麻鬆山團隊臨危受命、英勇無畏、為民除害的精神和功績，宣布場部決定給予四人通令嘉獎，每人獎勵現金一百元，另獎勵糧票、布票若乾！這在當時是一筆極其豐厚的巨款！
台下爆發出雷鳴般的掌聲和歡呼聲！一百元！相當於普通工人兩三個月的工資了！
牛飛揚激動得臉膛通紅，忍不住揮了揮拳頭。於振軍推著眼鏡，不好意思地笑著。牛曉雲依舊冷靜，但嘴角也難得地牽起一絲細微的弧度。麻鬆山則上前一步，代表團隊發言，他沒有居功自傲，而是再次強調了靠山屯群眾的損失和傷痛，呼籲大家有能力的多幫忙，並將場部獎勵給他的那一百元現金當場捐了出來，指定用於撫恤靠山屯的受害家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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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舉動，再次贏得了震天的掌聲和由衷的敬佩！看看！這就是麻鬆山！本事大，心腸更熱！
牛曉雲、牛飛揚、於振軍見狀，也毫不猶豫，紛紛表示將自己獎金的一部分捐出。王場長和書記深受感動，當即表示場部會拿出更多錢物，妥善做好善後工作。
表彰大會在熱烈而感人的氣氛中結束。但麻鬆山的工作還沒完。他惦記著那些熊肉。按照規矩和之前說好的，這熊肉大部分要分給靠山屯的受害者和鄉親們，彌補他們的損失，也讓他們過個有油水的年。
他親自帶著人，將熊肉分割好，又借了場部的卡車，拉著滿滿一車肉，再次前往靠山屯。
當他們再次來到靠山屯時，受到的歡迎程度遠超想象。屯民們早早得到消息，聚集在屯口，看到卡車和車上的麻鬆山，許多老人當時就抹起了眼淚。
“恩人啊！麻英雄！謝謝你們啊！”
“要不是你們，俺們這年都沒法過了……”
“快！快進屋暖和暖和！”
麻鬆山跳下車，沒有接受進屋的邀請，而是指揮著開始分肉。他特意給老李頭的家屬分了最大最好的一份，又給其他受傷和損失慘重的人家多分了一些。他做這些事的時候，表情沉靜，動作利落，沒有一絲施舍的高傲，隻有真誠的關懷和歉意。
“鄉親們，對不住，我們還是去晚了一步。”麻鬆山看著鄉親們，聲音沉重，“這肉，大家分分，好好過個年。以後有啥困難，儘管來林場找我們，找場部！”
樸實的話語，實在的舉動，讓屯民們感激涕零。許多人家捧著分到的沉甸甸的熊肉，看著麻鬆山那張年輕卻堅毅可靠的臉龐，仿佛看到了主心骨。
等到麻鬆山他們離開時，靠山屯的鄉親們幾乎傾屯而出，送到屯子口，久久不願散去。那目光裡，不再是單純的感激，更有了一種深深的信賴和依托。
回到林場，天已經擦黑。家裡的年夜飯早就準備好了，就等他回來。董良紅也沒走，一直在家裡幫著忙活。
看到兒子平安歸來，而且事情處理得如此漂亮周到，麻樂軍和李秋蘭懸著的心才徹底放下，臉上露出了真正舒心的笑容。飯桌上，擺滿了豐盛的菜肴：小雞燉蘑菇、豬肉燉粉條、酸菜汆白肉、炸帶魚……中間還特意擺上了一盤香氣四溢的紅燒熊肉——這是場部分給他們自家的一份。
一家人圍坐在一起，包括牛曉雲、牛飛揚、於振軍也被硬拉了過來，熱鬨非凡。麻樂軍高興，甚至拿出珍藏的燒刀子酒，給每個人都倒了一點。
“來！為我們的大英雄們！乾一個！”麻樂軍舉起酒杯，聲音洪亮。
“乾！”眾人笑著響應，氣氛熱烈而溫馨。
麻鬆山看著眼前的一幕：父母欣慰的笑容，妹妹活潑的樣子，愛人含情脈脈的眼神，還有並肩作戰、生死與共的夥伴們……他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滿足和踏實。重生一世，他所求的，不正是守護住這份溫暖和團圓嗎？
外麵的鞭炮聲越來越密集，絢爛的煙花偶爾照亮夜空。新的一年，即將在這曆經波瀾卻又重歸溫暖的氛圍中，悄然來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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