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連兩次堪稱“天降橫財”的巨大收獲，像兩杯醇厚猛烈的高粱酒，讓初嘗大海滋味的女眷們徹底沉醉其中，腳步都有些飄忽了。那厚厚幾遝“大團結”帶來的安全感與成就感，是她們在林場家屬院裡圍著鍋台轉、計算著糧票布票時從未想象過的。大海，在她們眼中不再是遙遠而危險的蔚藍，而是充滿了機遇、自由與無限可能的金色夢想之地。
這種心態的轉變，清晰地體現在她們日常的言行舉止中。以往趕海，更多的是圖個新鮮好玩，撿些貝殼螃蟹便心滿意足。如今，她們的眼神裡多了幾分專注和“貪婪”，董良玉能更準確地找到蟶子窩，董良菲撬牡蠣的手法越發熟練老道，連麻小燕和麻小果都開始挑剔螃蟹的大小，小的直接不要，專挑那揮舞著大鉗子的肥碩赤甲紅。她們甚至開始跟著王大娘學習如何晾曬海米、醃製鹹魚，討論著哪種海貨曬乾了更值錢。
夜晚，躺在王家熱炕上，女眷們的悄悄話主題也徹底變了。不再是林場東家長西家短的瑣事，也不再是對未知旅途的忐忑，而是圍繞著大海，充滿了熱烈的憧憬。
“二姐，你今天看見沒？村東頭老李家新買的那條機帆船，噠噠噠跑起來可真帶勁！比王大爺這老‘遼營號’強多了！”麻小燕眼睛亮晶晶的，語氣裡滿是羨慕。
“看見了，”董良菲難得地接話，聲音裡帶著一絲向往，“要是咱們也有條那樣的船，就不用總麻煩王大爺，自己想啥時候出海就啥時候出，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董良紅則比較務實，輕輕歎了口氣：“好船肯定貴得很哩……咱們這些錢，看著多，不知道夠不夠……”
“夠不夠的，問問不就知道了？”董良玉膽子大些，慫恿道，“明天讓鬆山去打聽打聽唄？萬一呢？咱們現在也能掙錢了不是？”
這話像一顆火種，掉進了乾燥的柴堆裡。自己掙錢！這個詞對她們來說太有吸引力了。不再是依靠男人工資，不再是手心向上，而是靠自己的雙手，在這片廣闊的藍色田野裡獲得實實在在的、甚至遠超想象的回報。這種經濟上的獨立可能帶來的地位變化和自由空間，讓她們的心怦怦直跳。
第二天，她們果然攛掇著麻鬆山去打聽漁船的價格。麻鬆山也被她們說得心動，誰不想有一條屬於自己的、能乘風破浪的船呢？他找到王老漢，旁敲側擊地問起買船的事。
王老漢一聽，嘬著牙花子，給他算了一筆賬：“山子，不是俺打擊你。一條像樣的、能出遠海、帶柴油機的二手木殼漁船，沒這個數下不來！”他伸出兩根手指，又翻了一下。
“兩千？”麻鬆山心裡一沉，他們現在所有錢加起來，刨去開銷，大概也就一千五六。
“兩千？想啥美事呢！”王老漢搖搖頭，“是四千！還得碰運氣！新的更貴，沒萬八千想都彆想！就這，還不算辦手續、雇人手、維修保養、油錢網具的錢！哪一樣不是吞金獸？”
四千！這個數字像一盆冷水，兜頭澆在了麻鬆山和所有豎著耳朵聽的女眷頭上。她們那點“巨款”，在這個數字麵前，瞬間顯得捉襟見肘。
氣氛一下子沉悶下來。女眷們臉上興奮的光彩暗淡了下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從對方眼裡看到了巨大的失落。原來，那看似豐厚的收獲，距離真正擁有一片海上“自留地”，還差得遠。
麻鬆山皺著眉頭，沉默地吸著煙。王老漢看著他們失落的樣子，歎了口氣，安慰道：“唉，娃們，買船不是小事，是安身立命的家夥什，哪能那麼容易？慢慢來，慢慢攢，總有盼頭。”
話雖如此，但那股熱烈的勁頭被打斷，總歸讓人沮喪。接下來的兩天，雖然依舊趕海、釣魚，但女眷們似乎都有些心不在焉，時常望著海麵上來往的漁船出神，眼神裡交織著渴望與無奈。
夜裡，麻小燕翻來覆去睡不著，忍不住小聲嘟囔：“要是……要是咱們還能再碰上一次魚潮就好了……”
董良紅輕輕拍了她一下：“傻丫頭，哪能天天有那種運氣？那是海神爺賞飯，不能當飯吃。”
一直沉默旁觀的牛曉雲，忽然開口了，聲音在黑暗中顯得格外清晰冷靜：“靠運氣，不如靠本事。山裡能刨食，海裡也能。船買不起大的，先買條小的舢板也行。關鍵是有沒有持續來錢的路子。”
她的話點醒了麻鬆山。是啊，不能總指望天降橫財。得有一條穩定的、能細水長流的生計。光靠撿貝殼挖蟶子肯定不行，必須得像在山裡狩獵一樣，找到海裡值錢的“大貨”，並且有穩定的獲取渠道。
可是，值錢的大貨……鮑魚對蝦可遇不可求，常規捕魚需要大船和團隊……還有什麼？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投向了窗外黑黢黢的、連綿起伏的山巒輪廓。雖然身在沿海，但遠方那熟悉的山影，此刻卻給了他一種奇異的靈感。一個念頭，如同黑暗中劃亮的火柴，驟然閃現——山裡最值錢的……野山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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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啊！他怎麼把這個忘了！現在正是春夏之交，雖然不是挖參的最好季節“紅榔頭市”，但老林子深處，未必沒有機會！若是能找到一兩株上了年份的老山參……
這個念頭讓他心跳驟然加速。買船的巨額資金缺口，像一座大山壓在心頭，但也同時激發了他骨子裡那股不服輸、敢於向大山索要財富的狠勁和自信。
他猛地坐起身，對黑暗中睜著眼睛望著他的女眷們，語氣堅定地說道：“船，肯定要買！錢不夠，咱就想辦法掙！海裡暫時沒路子，咱就回山裡找！彆忘了，咱的老本行是啥！”
“山裡？”女眷們都是一愣。
“對！山裡！”麻鬆山眼中閃爍著獵人看到珍貴獵物時的光芒，“咱們的‘青榔頭市’也快到了雖然最佳時節是七八月，但亦可提前準備或尋找其他藥材）。我就不信，憑咱們的本事，掏不到幾棵像樣的老山參！”
從大海忽然轉回山林，這個轉折有點大，但卻奇異地讓女眷們安下心來。山，是她們的根，是她們熟悉且覺得更有把握的領域。相比於莫測的大海，那巍巍興安嶺，雖然同樣危險，卻讓她們感到一種莫名的踏實和信心。
購船的夢想，如同一顆被巨石暫時壓住的種子，並未熄滅，隻是改變了生長的方向。它促使著麻鬆山，將目光從蔚藍的波濤，重新投向了那一片熟悉的、墨綠色的林海。一場為了籌集買船資金而進行的、深入老林的采參行動，已然在他心中拉開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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