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內的氣氛,因為秦守仁的重傷和第三方勢力的驟然現身,而變得前所未有的凝重。空氣中彌漫著消毒水、血腥味以及一種無聲的、壓抑的憤怒。
醫生在臨時改建的醫療室內對秦守仁進行了緊急手術,取出了手臂上的子彈,萬幸沒有傷及動脈和骨骼,但失血過多加上驚嚇,讓他一直處於昏迷和高燒之中,時而發出驚恐的囈語,含糊地念叨著“鑰匙”、“地圖”、“他們來了……”
沈驚鴻站在醫療室外麵的走廊裡,背對著門,身影在昏暗的光線下顯得格外挺拔,也格外冷硬。陳鋒肅立在一旁,低聲彙報著後續的清理和調查結果。
“……博古齋被徹底搜查過,有價值的東西都被搬空了,現場留下了日本特高課慣用的痕跡。那夥黑衣人……身份不明,行動乾淨利落,撤退路線也規劃得很周密,沒留下什麼有價值的線索。像是……專業的清道夫。”
沈驚鴻沉默地聽著,手指間夾著的香煙已經燃到了儘頭,他卻恍若未覺。直到灼熱感傳來,他才猛地將煙蒂摁滅在窗台上。
“清道夫……”他重複著這個詞,聲音冰冷,“看來,有人比我們更著急,想徹底抹掉秦守仁和他所知道的一切。”
他的目光轉向一直安靜地站在走廊另一頭的林薇。她已經換上了乾淨的衣物,頭發還有些濕漉,臉色依舊蒼白,但眼神已經恢複了沉靜,隻是那沉靜之下,翻湧著與沈驚鴻相似的冰冷怒意。
“他們越是想抹掉,越是證明秦老板知道的東西至關重要。”林薇走上前幾步,聲音清晰而冷靜,“也證明,我們之前的調查方向是對的。”
沈驚鴻轉過身,深邃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帶著審視,也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究。“你似乎並不意外?”
“意外,但不震驚。”林薇迎著他的目光,“從父親筆記本被破譯開始,我就知道,我們觸碰到的,是一個足以讓任何人瘋狂的秘密。有人想掩蓋,有人想搶奪,這很正常。”她頓了頓,語氣帶上了一絲決然,“隻是,他們不該用這種方式。秦老板隻是一個學者。”
沈驚鴻的眼中閃過一絲幾不可察的波動。林薇此刻表現出來的冷靜、理智以及對局勢的判斷,已經完全超出了一個普通女子,甚至是他手下許多經驗豐富人員的範疇。她就像一塊被迅速打磨出來的璞玉,光芒越來越難以掩蓋。
“你說得對。”沈驚鴻的聲音低沉下來,帶著一種山雨欲來的壓迫感,“既然他們掀了桌子,那我們也就不用再顧忌什麼了。”
他走到書房門口,推開門,對林薇和陳鋒道:“進來。”
書房內,氣氛更加肅殺。巨大的上海市區地圖再次被鋪開,上麵已經用不同顏色的記號筆標注了許多新的符號和箭頭。
“山口一郎,‘櫻’機關在上海的主要負責人之一。”沈驚鴻的手指重重地點在地圖上日占區的一個位置,那裡標注著一家名為“三井物產”的商社,“高橋健太郎是他的直接下屬。博古齋的襲擊,以及之前對你的刺殺,大概率都出自他的手筆。他以為躲在日占區,我們就拿他沒辦法。”
他的語氣中帶著毫不掩飾的殺意。
“先生,您的意思是……”陳鋒眼中精光一閃。
“敲山震虎。”沈驚鴻的聲音斬釘截鐵,“也是……報仇。”
他的目光轉向林薇:“那批炸藥和無線電零件,雖然被我們截獲了一部分,但根據秦守仁之前零碎透露的信息和我們其他渠道的情報,山口手中應該還有備份,或者通過其他渠道獲得了類似的東西。他最近在日占區頻繁活動,似乎在策劃一次針對公共租界重要目標的破壞行動,意圖製造恐慌,為他們的下一步行動製造借口。”
“目標是?”林薇的心提了起來。
“可能是電廠,可能是水廠,也可能是……某個重要的外交場合。”沈驚鴻的手指在地圖上劃過幾個關鍵位置,“時間,很可能就在最近幾天。我們必須在他動手之前,打掉他的據點,摧毀他的計劃,最好……能活捉他!”
這個計劃極其大膽和危險!深入日占區,攻擊日本特務機關的重要據點!這無異於虎口拔牙!
“我們需要確切的情報,確定山口的位置、據點的防衛力量以及那批危險品的具體藏匿地點。”沈驚鴻看向林薇,眼神銳利,“常規的偵查手段很難在短時間內滲透進去。但是,我們有一個他們意想不到的突破口。”
林薇瞬間明白了沈驚鴻的意思。“您是說……利用我?”
“不是利用,是合作。”沈驚鴻糾正道,語氣帶著一種近乎平等的鄭重,“山口一郎對你很感興趣。不僅僅是因為你父親,也不僅僅是因為你在禮查飯店的出現。我懷疑,他可能也察覺到了你身上……某種特殊之處。”他的目光若有深意地掃過林薇,似乎意有所指。
林薇心中一凜。特殊之處?是指她穿越者的身份?還是指她與鳳凰胸針之間那種玄妙的聯係?沈驚鴻到底知道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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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想讓我怎麼做?”林薇沒有糾結於這個問題,直接問道。
“我們需要一個人,能夠以合理的身份接近‘三井物產’,確認內部情況,最好能拿到據點內部的布局圖和防衛分布。”沈驚鴻走到書桌旁,拿起一份文件,“山口一郎有個癖好,他喜歡收集中國的古玩,尤其是……帶有神秘符號的古玉。他經常通過一些中間人,在黑市上搜羅這類東西。”
他將文件遞給林薇。裡麵是一個中年男人的照片和資料,名叫金七爺,是上海灘一個小有名氣的古玩掮客,專門做中日之間的“地下”生意,據說和“三井物產”有些不清不楚的聯係。
“明天晚上,在金七爺經常出沒的‘得意樓’茶館,會有一場小範圍的古玩品鑒會。據可靠消息,山口可能會派人參加,或者金七爺會帶著好東西去‘三井物產’獻寶。”沈驚鴻看著林薇,“你的任務,是冒充一個急需用錢、手裡有‘硬貨’的沒落世家小姐,接近金七爺,讓他對你的‘貨’產生興趣,並設法讓他帶你進入‘三井物產’去見山口,或者至少,套取足夠多的內部信息。”
這個任務,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危險!深入虎穴,直麵狡猾的敵人!
林薇看著照片上那個眼神精明、麵帶油滑的金七爺,又看了看沈驚鴻那雙不容置疑的眼睛,她知道,自己沒有退路。這不僅是一次任務,更是她對父親、對秦守仁、對自己所經曆的一切的一次反擊!
“我需要一件……能讓山口動心的‘硬貨’。”林薇冷靜地提出要求。
沈驚鴻似乎早有準備。他打開書桌下的一個暗格,取出一個紫檀木的小盒子。打開盒子,裡麵襯著黑色的絲絨,上麵靜靜躺著一枚巴掌大小、顏色深綠、觸手溫潤的古玉璧。玉璧的造型古樸,邊緣有些許磕碰的痕跡,顯示出年代的久遠。而最引人注目的是,玉璧的中央,用極其古老的技法,陰刻著一個與父親筆記本、絹帛摹本上同出一源的奇異符號!那符號線條流暢而神秘,仿佛蘊含著某種古老的力量。
“這是……”林薇的目光被那玉璧牢牢吸引,她能感覺到自己與這玉璧之間,似乎也產生了一種微弱的共鳴!
“這是我們從一處隱秘的漢代墓葬中取得的陪葬品,上麵的符號,經秦守仁初步辨認,可能與‘星隕’有關。”沈驚鴻的語氣帶著一絲凝重,“這是我們現在能拿出的、最有分量的誘餌。山口一郎隻要看到這個,一定會心動。”
他將玉璧連同盒子一起推給林薇:“記住,這隻是誘餌。你的安全是第一位的。一旦情況不對,立刻放棄任務,按預定方案撤離。陳鋒會帶人在外圍全力接應。”
林薇接過那沉甸甸的紫檀木盒,感受著玉璧傳來的微涼觸感和那若有若無的共鳴。她知道,自己握著的,不僅僅是一件任務道具,更是一份沉甸甸的責任和信任。
“我明白了。”她將盒子小心地收好,抬起頭,眼中閃爍著堅定的光芒,“我會完成任務。”
接下來的時間,林薇再次投入到緊張的準備工作之中。她仔細研究金七爺的性格特點、說話方式、喜好,模擬與他接觸時可能發生的各種對話和情況。沈驚鴻為她準備了一套符合“沒落世家小姐”身份的、料子尚可但款式過時的旗袍和首飾,甚至還有一份偽造的、顯示家道中落、急需變賣祖產的身份文件。
老槍也再次出現,針對“得意樓”茶館和“三井物產”周邊的環境,對她進行了最後一次緊急的實地勘察和撤離路線演練。
一切準備就緒。
第二天晚上,華燈初上。林薇穿著一身半新不舊的墨綠色旗袍,頭發挽成一個簡單的發髻,臉上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愁容和故作鎮定,提著一個裝著紫檀木盒的手袋,走進了位於公共租界與日占區交界地帶、魚龍混雜的“得意樓”茶館。
茶館裡人聲嘈雜,三教九流彙聚。跑堂的吆喝聲,茶客的談笑聲,還有角落裡咿咿呀呀的蘇州評彈,交織成一幅混亂而真實的市井圖景。
林薇的目光迅速掃過全場,很快就在一個靠窗的、相對安靜的位置,看到了目標——金七爺。他正與兩個看起來像是商人模樣的人低聲交談著,麵前擺著幾件瓷器,手指不時在上麵指指點點,臉上帶著精明的笑容。
林薇沒有立刻上前,而是找了個不遠不近的位置坐下,要了一壺普通的龍井,看似無聊地打量著四周,實則用眼角的餘光密切關注著金七爺那邊的動靜,等待合適的時機。
大約過了一炷香的時間,那兩個商人似乎沒有談攏,搖著頭離開了。金七爺臉上閃過一絲不悅,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目光也開始在茶館內逡巡,像是在尋找新的“肥羊”。
時機到了。
林薇深吸一口氣,臉上露出猶豫和掙紮的神色,仿佛下定了很大決心,站起身,朝著金七爺的位置走了過去。
“請問……是金七爺嗎?”她的聲音帶著一絲怯生生,又努力想顯得鎮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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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七爺抬起頭,看到是一個年輕貌美、但衣著打扮透露著窘迫的女子,眼中閃過一絲審視和不易察覺的輕蔑,但臉上還是堆起了職業化的笑容:“這位小姐是?找金某有何貴乾?”
“我……我姓林。”林薇按照設定好的身份說道,聲音壓低了些,帶著一絲難為情,“家裡……最近遇到些難處,聽說七爺門路廣,想……想請您幫忙看看,家裡傳下來的一件老東西,能不能……換點錢應急。”
她說著,將手中的紫檀木盒,小心翼翼地放在了桌上。
金七爺的目光落在那個材質不凡的木盒上,眼中的輕視收斂了幾分。他放下茶杯,慢條斯理地打開盒蓋。
當那枚刻著奇異符號的古玉璧映入眼簾時,金七爺的瞳孔猛地收縮了一下!他臉上的隨意瞬間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極度的驚訝和……貪婪!
他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拿起那枚玉璧,湊到眼前,借著燈光仔細端詳起來,手指在那古老的符號上反複摩挲,嘴裡發出嘖嘖的驚歎聲。
“好東西……真是好東西啊!”他的聲音帶著一絲激動,“這沁色,這包漿……還有這紋路……林小姐,這可是不得了的寶貝啊!您家裡……”
他抬起頭,目光灼灼地盯著林薇,充滿了探究。
林薇按照預演的劇本,露出一絲淒然和無奈:“祖上傳下來的,具體來曆……我也不太清楚。隻是如今家裡實在艱難,不得已才……”
金七爺眼珠轉了轉,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林小姐,不瞞您說,這東西……是好東西,但太紮眼了。一般人家,根本吃不下。這上麵的紋路……也有些特彆,懂行的人不多啊。”
他在試探,也在壓價。
林薇心中冷笑,麵上卻更加淒婉:“那……那怎麼辦?七爺,您門路廣,能不能……想想辦法?我真的是急等錢用……”
她恰到好處地表現出了一個走投無路的落魄小姐應有的無助。
金七爺沉吟了片刻,湊近了些,壓低聲音道:“林小姐,您這東西……或許有一個人會感興趣。隻是……那位的身份有些特殊,是……日本人。”他觀察著林薇的反應。
林薇臉上適時地露出一絲恐懼和猶豫:“日本人?這……”
“放心,隻是做生意。”金七爺安撫道,“那位先生是真正的行家,就喜歡這種有年頭、有講究的老物件。價格方麵,絕對虧待不了您。隻是……需要您親自帶著東西,跟我去一趟,讓他過過眼。您看……”
魚兒上鉤了!
林薇心中一定,臉上卻做出掙紮猶豫的樣子,最後仿佛下定了決心,咬了咬嘴唇:“……好吧。隻要價格合適……我去。”
金七爺臉上露出了滿意的笑容:“林小姐爽快!那咱們這就走?”
“現在?”林薇故作驚訝。
“那位先生時間寶貴,機會難得啊。”金七爺催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