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口一郎方麵的警覺,像一根驟然繃緊的弓弦,讓原本就緊張的氣氛幾乎凝固。沈驚鴻的應對迅疾如雷,破譯核心小組在接到指令後數小時內,便如同水滴融入大海,從原先相對固定的據點徹底消失,化整為零,轉入了幾處更加隱蔽、且彼此隔離的安全屋。聯絡方式也改為單向、不定時、通過多重死信箱傳遞,最大限度地切斷被追蹤的可能。
林薇的公寓,雖然依舊是沈驚鴻常來的地點,但安保等級被提到了最高。陳峰親自坐鎮,樓下安排了偽裝成小販、黃包車夫的暗哨,公寓樓內也增加了人手,幾乎是五步一崗,十步一哨。林薇被明確告知,非沈驚鴻或陳峰親自陪同,絕對不得離開公寓半步。
這種如臨大敵的氛圍,讓林薇真切地感受到了迫在眉睫的危險。她不再能去書房,所有的研究和討論都轉移到了客廳。窗戶加裝了厚重的窗簾,終日緊閉,隻留一盞昏黃的壁燈,照亮著鋪滿茶幾的演算紙和星圖。空氣沉悶,混合著紙張、墨水和一絲若有若無的火藥味。
沈驚鴻的出現變得更加神出鬼沒。有時是深夜,帶著一身外麵的寒氣,將最新的演算結果或者截獲的敵方動向簡報送來;有時是淩晨,天光未亮,他匆匆而來,與林薇就某個關鍵推演節點進行半小時的激烈討論,然後又悄無聲息地離開。他的疲憊肉眼可見,但精神卻如同上緊的發條,沒有絲毫鬆懈。
兩人在這種極端壓力下的合作,效率反而奇高。摒棄了所有不必要的寒暄和試探,每一次交流都直指核心。林薇發現,沈驚鴻不僅擁有驚人的意誌力,其思維之縝密、邏輯之強悍,也遠超她的想象。許多她需要反複推演才能理清的複雜關聯,他往往能一眼看穿本質。而林薇超越時代的視角和偶爾跳躍的靈感,也常常能給他帶來意想不到的啟發。
他們像兩個技藝高超的工匠,在昏暗的燈光下,小心翼翼地打磨著一件足以改變命運的利器,彼此信任,又彼此成就。
然而,敵人的反擊比預想中來得更快,也更凶猛。
這天下午,天空陰沉,鉛灰色的雲層低低地壓著,仿佛隨時都會塌下來。林薇正對著九連環的一個結構分解圖苦思冥想,試圖找出其與星圖軌跡模擬中一個始終無法吻合的誤差點。
突然,樓下傳來一陣刺耳的刹車聲,緊接著是幾聲短促而尖銳的哨音!那是暗哨發出的最高級彆的警報!
林薇的心臟猛地一縮,手中的鉛筆“啪”地掉在地上。
幾乎在同一時間,客廳門被猛地推開,陳峰持槍衝了進來,臉色是從未有過的嚴峻:“林小姐!有情況!跟我來!”
他不由分說,一把拉起林薇,迅速將她推向客廳連接的一個不起眼的、偽裝成書架的暗門後麵。這裡是公寓設計時預留的緊急避險室,空間狹小,但結構堅固,內有簡單的通風和通訊設備。
“待在這裡,無論聽到什麼聲音,都不要出來!”陳峰急促地交代完,不等林薇回應,便猛地合上了暗門,並從外麵鎖死。
黑暗瞬間吞噬了林薇。她背靠著冰冷的水泥牆壁,能聽到自己如同擂鼓般的心跳聲和粗重的喘息。外麵,隱約傳來了混亂的腳步聲、家具被撞倒的聲音、以及……幾聲沉悶的、如同重物敲擊的聲響!
是槍聲!安裝了消音器的手槍發出的聲音!
敵人竟然直接強攻公寓?
林薇渾身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她緊緊捂住自己的嘴,不敢發出絲毫聲響,耳朵卻拚命地捕捉著外麵的任何動靜。
打鬥聲、悶哼聲、重物倒地聲……短暫而激烈。似乎就在客廳裡發生!
她的心提到了嗓子眼,為陳峰和外麵那些忠誠的守衛揪心不已。
就在這時,暗門外麵傳來一陣急促而規律的敲擊聲——三短一長,重複兩次。是安全的信號!
林薇立刻用力從裡麵推開暗門緊急情況下可以從內部開啟)。
門外,陳峰站在那裡,臉色有些蒼白,額角帶著一絲擦傷,手中的槍口還冒著淡淡的青煙。客廳裡一片狼藉,兩個穿著黑色勁裝、蒙著麵的男子倒在地上,一動不動,身下洇開暗紅色的血跡。另外兩名守衛正在快速清理現場。
“怎麼回事?”林薇聲音發顫地問。
“76號的人,冒充查水表的,突然發難。”陳峰言簡意賅,眼神冷冽,“解決了。但他們隻是先頭試探,後麵肯定還有。”
他的判斷很快得到了印證。樓下街道上傳來了警笛聲,由遠及近,越來越響亮刺耳。不是租界巡捕房那種緩慢的鈴聲,而是更加尖銳、代表著暴力和強權的聲音——是日本憲兵隊的車輛!
“他們動用了憲兵隊!”一名在窗口警戒的守衛低呼,“正在包圍大樓!”
情況危急到了極點!一旦被憲兵隊堵在公寓裡,證據確鑿地上的屍體和武器),沈驚鴻也未必能輕易擺平,林薇很可能被直接帶走!
陳峰當機立斷:“不能等了!從備用通道走!”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他帶著林薇和剩餘兩名守衛,迅速穿過廚房,挪開一個沉重的碗櫃,後麵露出一個僅容一人通過的、向下的狹窄樓梯。這是直通大樓後巷垃圾通道的隱秘出口。
“快!”陳峰將林薇推入通道,自己斷後。
通道內陰暗、潮濕,散發著腐爛食物的酸臭氣。林薇顧不得這些,在黑暗中摸索著,幾乎是連滾帶爬地向下衝去。身後傳來陳峰和守衛們急促的腳步聲,以及上方隱約傳來的、憲兵破門而入的嘈雜聲。
終於到了底部,推開一扇偽裝成磚牆的活板門,清冷而汙濁的空氣湧入。外麵是大樓背後一條堆滿垃圾桶、肮臟不堪的死胡同。
一輛看似普通、甚至有些破舊的廂式貨車正停在胡同口,發動機低沉地轟鳴著。
“上車!”駕駛座上,一個戴著鴨舌帽、看不清麵容的司機低喝道。
林薇在陳峰的掩護下,迅速鑽入車廂。車廂裡沒有座椅,空蕩蕩的,隻有角落裡堆著一些麻布。陳峰和另外兩名守衛也緊隨其後跳了上來,重重地拉上車門。
貨車立刻啟動,猛地竄出了死胡同,彙入了外麵街道的車流中。
車廂裡一片漆黑,隻有從車廂縫隙透進來的、晃動的光影。林薇靠著冰冷的車廂壁,大口地喘著氣,劫後餘生的恐懼和劇烈運動後的虛脫感一同襲來,讓她幾乎站立不穩。
陳峰打開一個微弱的手電筒,檢查了一下兩名守衛的情況,確認大家都隻是輕微擦傷。
“我們安全了嗎?”林薇聲音沙啞地問。
“暫時。”陳峰臉色依舊凝重,“憲兵隊和76號肯定會全城搜捕。這輛車不能久留,我們需要儘快轉移到下一個安全點。”
貨車在市區內七拐八繞,刻意避開主乾道和可能設卡的路口。林薇能感覺到司機高超的駕駛技術和反追蹤意識。
大約行駛了二十多分鐘,貨車在一個看起來像是小型貨運站的地方緩緩停下。司機按了幾下喇叭,發出特定的信號。
貨運站的一扇卷簾門緩緩升起,貨車直接開了進去,卷簾門又在身後迅速落下。
車廂門被從外麵打開。昏暗的燈光下,林薇看到了沈驚鴻。
他就站在那裡,穿著一身與這環境格格不入的深色西裝,身形挺拔,臉色在燈光下顯得有些蒼白,但那雙眼睛,卻如同寒夜中的星辰,帶著一種壓抑著暴怒的冰冷和看到她無恙後的、一絲幾不可察的放鬆。
他向她伸出手。
林薇幾乎是本能地,將自己冰冷而微微顫抖的手放入了他的掌心。